第24章 雪中,方源悍刀行
雪下得越来越大。
像在报复曾驱散过它的世人。
挑着两篮炭的老翁轻快地上了山。
古灰色的蓑笠掩藏在纯洁的白雪下,远远望去像是一个移动的雪人。
老翁姓吴,单名一个宁字。
说起来,挑炭这个行当他已经干了五十多年。
幸好弟子杂院的仙人们仁慈,曾传给了他一些简单的轻功。
他虽只学到些皮毛,却也能应付高山的阶梯。
只是这岁数一上来,便抵不住岁月的磨损,记忆与身体都开始衰退。
其实到了他这岁数,也该退下来养老了。
六十三岁的他,已无愧祖传下来的挑炭行当。
今天他就是来与院里的仙人招呼一声,准备让儿子来替代他。
正想着。
前面的风雪中,院子初显出轮廓。
“咦?仙人院子的名字怎地改了?”
老翁不识字,却熟悉这里的一切。
在他认知中,门匾上的字发生了改变,便意味着这里换了新的主人。
他敲门的手犹豫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山上的异象他也见过,那时也只觉得近日的仙山略有些喧嚣。
可他实在没想到,这种影响会波及到他这个小人物身上。
若他冒冒失失敲门,会不会扰了新来仙人的清静?
倘若新来仙人仁慈也就罢了,最重也就免去他挑炭的生计。
若仙人易怒生了气,那他与家人的生命恐怕都不够填补愤怒的深坑。
天寒地冻中,蓑笠变得厚重。
老翁还在犹豫是否敲门,结果门竟然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老吴头,你在外站多久了,怎么都不敲门啊。”
老翁立刻弯下了腰,不敢与门后的仙人们对视。
“回仙人的话,我刚到没多久,我……”
说着说着,老翁瞬间愣住。
这少年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他以前好似听到过。
他诧异地缓缓抬头,看到的是机关椅的两个轮子。
随即是一双不凡的暗红皂靴,再往上,是缠在腰间贵不可言的龙纹玉带。
然后,就是那一身如渊似夜的深谙黑衣。
这一身的穿着,便让老翁险些跪倒在地,
可苏长生却抬手搀扶住了他。
这时。
老翁的视线也终于落在了苏长生的脸上。
白驹过隙,光阴无改。
这狗娘养的时光似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分明时间彼岸的两人都曾是朝气蓬勃的少年郎,可双方的境遇却有了天壤之别。
那日。
他父亲挑着担带他来认路,父亲轻松如旧,而他却累得气喘吁吁。
擦汗的他坐在地上看到了开门的少年。
少年长得太好看,那一颦一笑都似印在了他的心底。
后来他成家立业,奔波了半生。
只是门开门闭,他再没有见过那个好看的少年。
后来呀,时间带走了他的父母,夺走了他的健康。
甚至,最后他对少年的印象都模糊了下去。
可世事弄人。
他竟在今天再次见到了那个好看的少年。
时间似乎唯独钟爱着他,不舍得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是啊,这么好看的少年,哪怕他是时间,也不舍得触碰到他。
“是您啊。”
油纸伞下的苏长生,露出由衷的笑意:“我们应该有五十几年没见了吧,那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看到我时还夸我好看呢。”
吴老头也发出了响亮的笑声,他似要将先前的压抑一股脑地笑出来,又像是在掩盖幼小时的童言无忌。
“方源,来收炭了!”
方源闻言跑了出来,迎面便撞进了鹅毛大雪中。
“唔,好大的雪啊。”
赤血斩魔刀在腰间摇晃,方源沐浴着大雪来到了门口。
他没有撑开天赋图,反而很享受觉醒后的第一场雪。
“一袋银子。”
吴老翁接过银子时目光复杂。
在这位朝气蓬勃的少年身上,他竟看到了苏长生曾经的影子。
“这是我徒弟方源,这几年应该都会是他来收炭。”
方源轻松拎起两筐炭回院倒下后,将筐还给了老翁。
“仙人,下次老朽可否带犬子来认路?”
“可。”
传承在一代又一代间流转。
下至挑炭老翁,上至掌门传承。
代代相传,代代更迭,源远流长。
没有挽留或给予过多便利,苏长生就这样看着老翁弯着腰远去,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白嫩的小手伸出伞外,接过了三片雪花。
世间不会出现两朵相同的花,但世间遍地都是相似的人。
“正渊我们走,先去应竹仙峰吧。”
苏长生倒是想去姑苏仙峰,他也相信长白依会很欢迎他,并很乐意帮他的忙。
但这无疑会惹得花神月生气,何必急于一时呢?
“苏前辈,小八身子骨太弱,还是俺带你出去浪吧。”
子琅冒着雪跑了出来。
身高力壮的他,像是要把鹅毛大雪都挤到一边去。
方源果断躲开,顺便用雪洗掉了手上的炭灰。
正渊轻飘飘让开,曾被子琅打过的地方传来爽感,但这点感觉已无法再引起他的兴趣。
因为。
在他衣服下的心口位置,那里已经被挠出了血痕。
苏长生第二次走入他的心底,在启蒙的微光中栽种下了会发光的草。
也是从那一刻起。
哪怕他知道黑暗才是心灵的底色,可却仍旧飞蛾扑火般贪恋着光明的灼烧。
来自心灵的灼烧痛不欲生,比刮骨疗伤还要直接。
甚至,他还能感觉到一种被触怒的愤怒。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为兴奋。
肉身上传来的疼痛如男女那点破事般短暂,也就回味起来有点精神上的慰藉。
但灵魂上的愤怒、心里长草般的痛苦与之不同,那是一种持续长久且对他有益的正向舒爽。
他每次走入自己的心底,都能带来不一样的爽感。
果然,苏前辈是不一样的。
子琅练有金钟罩铁布衫,臂力惊人。
推动起机关椅时,哪怕是在下台阶,都保证了苏长生没有任何的颠簸。
正渊打着伞追上了两人,他练有出神入化的轻功,打伞刚刚合适。
方源注视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
这三人走得太快,追他是追不上了。
但在雪中,他总有一种自身融入天赋图的感觉。
“练刀修行试试。”
灵感一上来,方源也顾不得在院门口,直接运转寒骨淬体咒,开始拔刀演武。
血刀出鞘,雪中行。
寒潮玉骨,捍元图。
未过多久,便有一队人迎着风雪上了山。
为首之人,正是万亩林二把手万天牧。
万天牧远远便看到了刀光寒影。
他本来并未在意。
毕竟,他是来赔礼道歉的,又不是来打架的。
反而是让弟子在门口撑场面的苏长生,显得有些心虚与小家子气了。
可随着靠近弟子杂院,他越发感觉不对劲起来。
舞刀的少年渐入佳境,汹涌的灵力掀起了狂澜。
万天牧瞳孔微缩。
他就说这弟子杂院怎么横竖看着别扭。
仔细瞧了一会儿,他才从门匾之上看到了两个字:天骄。
若不是苏长生有掌门金印,更是展现出了惊世一剑。
若不是洛水仙疑似是苏长生的后台,难以招惹。
他堂堂万亩林二把手也不必亲自来此赔礼。
本来应该是他父亲来的。
只是他父亲受伤太重,恐怕半个月都下不去床了。
可是。
当他以为苏长生觉醒天赋图是特例时。
对方居然又给他一个惊喜。
直接再请一位觉醒天赋图的天骄镇场。
这根本不是什么小家子气,这是真正的底气十足啊!
就在这时。
牛小七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他本就闲不住,好胜心又强。
再加之明日他要下山复仇,因而也想验证一下自己映照境的实力。
“呔!九哥,吃我一拳!”
绝梦蓝蝶图在风雪中映照而出。
化蝶的一抹蓝色飞出画卷,融入了牛小七的拳印当中。
那一拳,破开风雪,直袭风雪中的方源。
“来得好,师弟,让你看看师兄刚刚领悟出的战技。”
方源面带笑容收刀入鞘。
身后的寒潮末元图吞没全身。
而后,一把刺骨弯刀破开风浪席卷而出,裹挟大势朝牛小七压来。
刀与拳相撞,气浪掀翻浓郁雪潮。
一时间,天地寂静,唯雪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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