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施元夕嘴里说着叫人误会的话,却没有半分越矩之意。
那双眼眸里仿若蕴含着绵绵情意,仔细一看跟徐京何站得还有些距离。
这就叫做专业。
徐京何面上看不出来情绪,似乎也并没有在分辨施元夕这番话的真假,他目光微顿,落在了她沾湿的裙摆上。
对面的人便适时地搓了下自己的肩膀,温声道:“徐司业?”
分明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过半句自己的处境,却能无端叫人生出几分怜惜来。
她倒是把蓄意谋划,演得无比分明。
徐京何抬眸,深井般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波澜,道:“既是知错了,便去戒堂内领罚。”
光从面上来看,确实看不出她的真实意图。
但至少有一点能明确,便是她和魏家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是否属于另外几方,就有待商榷了。
放在了眼皮底下,作用会更大。
他话音刚落,那双潋滟生辉的眸就垂了下去,看不清楚情绪,只能听到她低声道:“是。”
不远处的暗卫脑子里瞬间划过了许多字眼:知分寸、懂进退、不纠缠。
啧。
眼见施元夕的身影消失在了面前,隐在了暗处的暗卫这才现身。
刚一出现,就听徐京何道:“派人盯紧她。”
暗卫一愣,抬头就看见了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他没忍住,问道:“主子,这位施小姐究竟是……”
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徐京何轻抬眼皮,他看了眼对方‘不经意’地遗落在池塘边上的香囊,淡声道:“别有用心,信口雌黄。”
暗卫:……
那这个香囊,捞是不捞啊?
“把东西取过来。”
暗卫得了吩咐,将那个淡紫色的香囊捡了起来,拍去了上面沾染的泥土和灰尘,才递到了徐京何面前。
徐京何却没伸手去拿。
他轻垂眸,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正是第一日见面时,施元夕身上散发着的那浅淡的香料味。
仿若是在告知徐京何,她从一开始入国子监,就是奔着他来的,所以才精心装扮。
在只能穿学子服的情况下,便特意用上了香料来让他记住她。
徐京何微顿,开口便道:“告知戒堂,让她多抄写几遍。”
以免她时间太空,还能有心思去描补之前的纰漏。
那边,施元夕可不管徐京何信与不信,离开国子监后,直接回了施府。
国子监的事情闹得很大,魏青染被退学这么大的事,施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可神奇的是,施府上下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魏青染被退学的事情因施元夕而起,虽不是她最终导致,但按理来说,萧氏无论如何也该敲打她一番才是,此番却这么安静,实在反常。
晚间,施元夕洗漱好了坐在窗边看书,张妈妈在一旁给她绣东西时,还担忧地问了一句:“……也不知道大房那边会如何。”
“不会如何。”施元夕看着书,从旁边的小桌上摸了块枣糕吃。“我那位大伯父,可搭上了一艘大船。”
糕点在唇齿间化开,香甜软糯。
这段时间,连带着她在府中的伙食也好了起来。
与刚开始的敷衍不同,如今吃食好了不少,房间内存着不错的茶水,还时不时有这样精巧的点心吃。
张妈妈微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可是那边?”
施元夕轻点头,她在决定好这么做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后果。
其实这件事,她只是个导火索。可施家上下却不会这么觉得,只会认为是她招惹了魏青染。
以施家此前的态度,说不准还会为了平息魏家的怒火,让她也从国子监退学。
可如今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她那大伯父大伯母变好了,而是他们现在也有了立场。
前些时日,张妈妈就发现了萧氏和镇北侯府来往。
施元夕却一直放任不管,为的就是此时。
裴济西和朝上的那几位,可算得上是颇有渊源。
……当初镇北军反叛,裴济西后来查探下来,可是跟先帝一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施元夕不清楚这几年镇北侯府在京中的待遇如何,但她了解裴济西这个人。
与裴济西同坐一艘船,就得要与他同仇敌忾。
施家以为用她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倒正好让她放开手脚去对付魏青染,去招惹魏家。
现在好了,祸事惹了,比三年前还要大许多,施府却无一人敢吭声。
这怎么不算是福报呢?
其他人如何心惊肉跳,与她无关。
施元夕心安理得地睡了。
次日一早,施元夕早起后,伏案写了一篇文章,临出门前,将文章封好,交给了张妈妈。
萧氏现在因着裴济西,对她多有照顾。
正好,她便也借萧氏的人脉用一用。
萧氏晨起较晚,用罢早饭后才见了张妈妈。
听了张妈妈的来意后,她轻皱下了眉头:“要让女院的山长,将她这篇文章广而告之?”
萧氏觉得这施元夕是越发不知所谓了。
她在国子监内闯祸就算了,现在竟还要让她替她做这等事情?
张妈妈垂目,轻声道:“是。”
萧氏怒极反笑,她打发个人送来个东西,就喊她去做,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她将施府的人当做了什么?
“姑娘说了,若此事让大夫人为难了,便让老奴把东西带回去。”张妈妈微顿,掏出了另外一张帖子,递到了萧氏面前:“恰好,江小姐差人至国子监,给姑娘送了张帖子。”
萧氏翻开了帖子,看清楚上面写的名字后,神色冷沉了下来。
她还道是哪位江小姐,原来是江静婉,镇北侯世子的未婚妻!
施元夕这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萧氏气不顺,想发火,却又无处可发。
总不能真的让施元夕上门去见江静婉!
迫于无奈,萧氏只能应了下来。
晚间施元夕回府,听说了后,只轻声应了下。
萧氏倒并不是怕她去见江静婉,而是怕她直接去找裴济西。
施元夕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她压根就没打算跟镇北侯府有所往来。
可萧氏不会这么想。
这便够了。
这几日国子监内风起云涌,她需要早些谋算。
施元夕的预感很准。
仅七日的时间,朝堂上如何热闹不知,光就国子监内,便换了三批官员。
首先是在代考舞弊案中,被处置了的学正、博士空出的位置,吏部有了安排。
紧接着就是吴监丞被调离国子监,另从翰林院中调了位汪姓官员,出任新的监丞。
比起来,前两轮都算不得什么。
第三轮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换血。
朝堂争斗下,无人可以避免。
原国子监祭酒,因收受学子贿赂,贪墨银两而被直接拉下马。
与之一起被铲除的,还有国子监上下的多位官员。
等吏部的安排下来后,许多人才骤然发现,整个国子监的上层,仅只有徐京何一人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这位新上任的祭酒,原是寒门出身?”清晨一早,许多学子便聚在了一起。
“是啊。”
施元夕抬眸看了眼说话的人,她落了个好名次,这个讲堂内的学子,好些都是王恒志那样出身非比寻常的荫监生。
此刻接腔的,就是现任吏部侍郎之子李谓。
李谓道:“赵祭酒是淮康二十三年的进士,兖州人,曾在徐州任职,前些时日才调回京中。”
边上的王恒之也道:“这次的调令一共两道,另一位是礼部员外郎,金陵人士,曾外放越州为官,也同样是寒门出身。”
施元夕默不作声,轻垂眼眸,抬手继续画她的画。
书画算是国子监内最轻松的课程了,她轻沾了些朱砂填色,慢慢勾画。
徐州、金陵,这两处可都隶属于江南。
所以,徐京何的目的,原是如此?
没等她深想,便听有人道:“汪监丞到。”
“啧,终于来了。”
“听闻这位这几日一直在甲等院各讲堂内立规矩,眼下终于是轮到我们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
国子监来的官员,眼下除了新祭酒外,其他人他们也都见过了。
这位汪监丞年纪尚轻,三十来岁,留着个八字胡,神色严肃。
待进了讲堂后,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施元夕,便直接皱下了眉头。
“甲等院内,如何会有女子在此处?”他冷声道。
底下的学子面面相觑。
“禀监丞,施元夕是此番入学考试考入甲等院中的。”
汪监丞神色冷沉:“这么说,你也是正经科考出身?”
讲堂内沉默下来。
王恒之轻皱下眉头,女子压根就没有参与科考的机会,汪监丞这个话,分明是在嘲讽施元夕。
未料到,身后的人竟是道:“若汪监丞愿意给学生一个机会的话,想来应该能是。”
汪监丞脸色一沉:“放肆!你当甲等院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一个女子能随意沾染的?”
“立即收拾东西,去往女院中!”
这话一出,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路星奕,都皱眉睁开了眼。
翰林院中,是有这么一批老学究,古板迂腐。
这位汪监丞身后是谁且不得而知,但讲堂内许多人都知晓,他这些时日才入国子监,顶上就换了个新上司,对方论及出身还不如他。
他眼下正急于立威。
而甲等院中,再没有比施元夕更好对付的人了。
王恒之沉默片刻,起身道:“禀监丞,施元夕凭借个人学识考入的甲等院,按照甲等院规矩,大考以前,是不可随意将她驱逐出甲等院的。”
汪监丞冷眼看他:“甲等院中,还有结业学子可进入仕途的规矩,你的意思是,她也可以了?”
这话王恒之不敢接,只他脸色越发难看。
讲堂内安静非常,路星奕坐直了身体,看向了上首的汪监丞。
却在此时,听到了一道清朗的嗓音。
施元夕道:“前些时日,还听到家中长辈提及,说汪监丞很是喜欢我的文章。”
自魏青染退学后,她在讲堂内就很安静,寻常便是温书写字,极少开口。
此刻接连出声,便惹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汪监丞讥笑道:“我何时称赞过你的文章?”
“《赞与诗篇》。”施元夕心平气和地说出了四个字。
满场哗然。
“如今在京中盛传的《赞与诗篇》是她所写?”
“……那篇文章在各大书院间流传,文章写的可不就是国子监!”
不光如此,那篇文章全文不过数千字,行文中却用到了大量诗篇,其涉猎之广泛,让许多学子推崇不已。
只是许多人都没想到,写出文章的人,是施元夕。
李谓微顿片刻,便道:“是了,那篇文章中还赞誉了国子监甲等院录用女学子之事,说国子监内对待学识公允公正,对学识一视同仁,为天下书院之表率。”
此前只道是寻常学子所写,如今知晓是她,便更为合理了。
其实这只是施元夕的试水之作,文人博得名声的最好办法,就是手中的笔。
但那位女院山长对她的文章,确实推崇备至。
她文章写得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因国子监是官学。外边的书院,哪个不想搭上国子监的线?
没想到今日倒是先派上了用场。
上首的汪监丞脸色难看,前些时日文人会中,他还当着许多人的面赞誉过这篇文章。
当时只以为这文章是鄞州萧氏之人所写,所以他才连番和那女院山长称道。
未曾想,这番举动,竟是打了他自己的脸。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施元夕接下来的话。
“看监丞这般反应,想来必是不清楚文章是谁人所写。”施元夕微顿道:“这等事情,实属正常。”
“毕竟,对许多人而言,评判文章皆不因文章本身,而是文章背后的人、势和权。”
“所谓公允公正,不过是底下的人无端的虚妄。”她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学生文章里,最大的谬误。”
她当着所有国子监学子的面,对那汪监丞作了一揖:“学生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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