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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移情别恋 (段四)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朗声道:“既然行踪已经败露,不妨现身一叙。”

他话音刚落,就见数十个提着刀的黑衣人从树林中现出身形,一半挡了我们的去路,另一半则绕到我们身后断了退路。

我的手探向胸前,将藏在那里的短刀握到手中。本是带来割药草用的,没想到要用它来打架。当然,打不打得过得另说。

我望着那些黑衣人,挑眉对身畔男子道:“这些都是找你寻仇的?哪条道上的?”

他的语气带着云淡风轻的傲然:“树敌太多,我哪知道。”又道,“不过,我可以替你问问。”

不等他帮我问,为首的男子已经主动开口:“慕公子,潇水一别已经六年,在下这张脸,你可还记得?”

他悠悠回答:“抱歉,我见过的脸太多,阁下的这一张又实在普通,恕我没有那么好的记性。”

对方的面皮一抽:“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既然公子不记得,在下便给公子提个醒。”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疤,道,“在下脸上的伤,便是拜公子所赐。”

我望了一眼那汉子脸上的疤,玩笑地问身边人:“他的脸是你挠的?”

男子淡淡道:“也许吧。”

那刀疤男脸皮又是一抽,就听护在我们前面的云扬沉吟道:“潇水……游龙寨?”

刀疤男这才露出得意之色:“算这位兄弟有见识。”

云扬提醒自家主子:“公子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游龙寨在潇水一代为恶,拦了公子马车,公子不欲多事,就将钱财舍给了他们,可是他们的大当家却见色起意,强行请公子到寨中做客,公子只花了三日,便策反了他们二当家,又趁他们内乱,卖了潇水县令一个人情……他们,大概是游龙寨的余党。”

他说了这么一大堆,我却只听到一个关键词:“见色起意?”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看了身畔男子一眼。一个男人,竟也能招来这样的烂桃花。

他却沉思片刻,道:“抱歉,还是想不起来。”

又听云风嗤了一声:“不过是些小杂碎,也敢打我们公子的主意?活得不耐烦了。”

我忍不住咳一声,提醒主仆三人:“唔,有一句话,叫做给对方留点面子。”

慕公子轻笑一声,抬眸问刀疤男:“所以,阁下是来寻仇的?”

对方心理素质委实过硬,受人轻视至此,还能面不改色地答话:“成者王败者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弟兄们还不至于这样计较。”目光一凛,“有人发布江湖令,以重金悬赏公子羽的人头,若不是多年来暗中调查,竟还不知灵均山庄的慕公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羽。”

我手一抖:“公、公子羽?”

慕公子淡淡道:“哦?”扶了扶面具,问对方,“敢问一句,此事还有谁知情?”

刀疤男得意道:“发财的事,自然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慕公子含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淡淡吩咐,“云风,云扬,不许留一个活口。”

二人把刀一抽,道:“是。”

我也拔出短刀就要往上冲,却被男子拉回去:“老实一点。”

我看着云风云扬拼杀的身影,忍不住担心道:“他们以一敌十,能杀得过来么?”说话间,便有个人一脸恶相地朝我们砍来,云风反应迅速,很快就将对方拉回自己的战斗范围。

姓慕的又顺势将我往他怀中拉了拉,道:“不要乱跑。”

云风和云扬很快就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示意我们:“还请公子带姑娘先行!”说完,便朝远方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我被男子拉着往山下去,行到半途,便拦到了寻着哨声而来的马。

他先送我上马,自己则在我身后坐定,还不等下山,就听到一阵错落的马蹄声,催命般越逼越近。

我沉声道:“不好,还有埋伏。”

男子亦沉吟道:“山脚下势必都是他们的人。”说完就调转马头,选了条林间小路,策马飞奔,路边斑驳的枝杈在风中呼啸而过,我的手心都是冷汗。

忍不住抱怨:“都怪你,得罪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在我耳后道:“嗯,都怪我。”提议道,“等我们回去,你打我一顿解气?”

我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隔了会儿,小声道,“若是能平安回去,你将你的真名告诉我,行吗?”

他在我耳后应答:“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听着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嗓子一抖:“他们追上来了。”催促他,“再快些……”

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一拉缰绳,将马给停了下来,我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他翻身下马,道:“从马蹄声判断,他们起码有三十来号人,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跑不掉。”

我蹙眉道:“什么意思?”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语调很淡:“梨儿,我的意思是,他们要的是我,没必要把你也搭进去。”说完一抬手,重重拍在马身上,“走。”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紧马脖子,惊骇地回头:“慕公子!”

男子立在那里,有清华气质,耳畔隐约响起金石之声,那时我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将生路留给我,他自己又怎么办?

我紧贴着马背,同受惊的马儿商量:“马儿马儿,我们回去救你家公子好不好?你家公子手无寸铁,我好歹还有把刀……”可是马儿听不懂我的话,同它商量未果,只好拼命去拉缰绳,仍旧没用,急得踢上它的肚子,就听它嘶鸣一声,将我重重地摔了下来。

我不顾身上的疼痛,爬起来往回跑。

他见我又折回来,声音总算不再如先前那样自若,沉着嗓子道:“你回来做什么?”又换上无奈的语气,“怎么这样不听话?”

我拉上他,蹙眉道:“没空跟你啰嗦。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是应该把马儿放走,让他们沿着马蹄印去追么?而且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往林子深处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边跑边教育他,“慕公子,这世上没有人重要到值得牺牲自己,你便是牺牲自己救我一命,我也不会感激你,与其一辈子都背负着永远都还不起的人情债,倒不如一同赴死来得痛快。”又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了。”

男子淡淡应道:“可是,你会永远记得我。”

我没有反应过来:“嗯?”

他将我的手握的更紧些:“你欠我,才会永远记得我。一生一世,都不能忘了我。”竟还笑得出来,“你别忘了,我是个生意人,永远都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我跑得有些大喘气,却仍旧用力白他一眼:“命都丢了,别说利益最大化了,哪里有利益这二字可言?”

他不置可否道:“你不懂。”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你方才说,没有人重要到值得牺牲自己……可是,你却轻看了你对我的价值。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反应过来这是一句情话,脸颊微微发烧。

在心里暗自骂自己,长梨啊长梨,几年不听情话,也不至于没出息到随便一句好听话就把持不住吧?

脸红了红:“说这样的话,臊不臊得慌。”

他道:“你若喜欢,我日后天天说给你听。”

我脸更红:“谁喜欢了。”

突然,一支箭贴着脸颊飞过,我心中一惊,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回头望去,不由得松出一口气,追来的只有一人,大队人马应是去追我们的马了。却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哨子一样的东西,对着天空长长吹了一声,我的心一沉,只怕他是要以这种方式通知其他的同伙。

也不知是我们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若是此刻追过来的人再多些,我们哪里还会有命在?可是,我却在逃命的关键时刻跌了一跤,身后追兵的箭已经架在弓上,我一时爬不起来,后背登时便成了他的靶子。

后来想想,那日的事当真如同幻梦一场,本以为慕公子方才说我的命就是他的命,不过是讨人欢心的一句戏言,谁料,他竟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听到箭刺入血肉的声音,我的心一紧,失声唤道:“慕公子!”

他倒在我肩头,强撑道:“我没事。”

我道:“没事才怪!”还来不及问他如何,那背后放箭的人已下马逼近,我告诉自己冷静,等着对方走近些,再近些,千钧一发之际,将掌心早就准备好的迷药往他脸上洒去,见到他倒地不起,才总算松出一口气。

撑着倒在我肩上的男子,极力镇定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撑着些,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大雪,很快就将男子的肩头染白,唯独后背上有一大片鲜红晕染开来,像开到荼蘼的杜鹃,有些触目惊心。

我扶着他漫无目的地走,很快就会大雪封山,若是一直走不出去,以他这样的状态,不失血过多而死,也会被冻死。

大约是感受到我的颤抖,他开口问我:“梨儿,你在怕什么?”

我道:“别说话,有说话的力气,不如专心走路。”

他却仍未停下来,继续道:“可是害怕失去我,嗯?”

我咬了咬唇:“你别自作多情,我与你相识不过数日,哪有那么深的感情。”

他笑了声:“嘴硬。”

过了会儿,他不说话了,天地间只有雪落的声音,和靴子踩在雪里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突然有些慌,唤他:“慕公子?”

他应道:“嗯?”

我道:“没什么。”过了会儿,又道,“慕公子?”

他道:“嗯。”

又过片刻,不等我开口,他就道:“还说你不在乎我,是不是害怕我突然不能跟你说话了?”宽慰我,“只是些皮肉伤,养两天就好了。”温热的气息凑到我的耳边,轻佻道,“不过,梨儿这样紧张我,我便是伤得再重些,也值得。”

我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后来,遇到山中的猎户,见我二人落难,便带我们回山脚下的家,只是家里比较狭窄,只能腾出一张床给我们。

落魄之际能有一张床,已足够令人感激。

我打好热水进屋,又去帮他脱衣服,由于箭尚在体内,只好借助剪刀把衣服一层层剪开。

好容易才将他上半身的衣袍褪到腰间,望了一会儿刺入肉中的伤口,道:“箭头是倒钩,只能用刀挖出来,你若是信任我,我可以一试。”

他道:“好。”

我扶着他趴到床上,将短刀在油灯上烤热了,对着他的后背,却迟迟不敢下手。

不过是挖个箭头,委实没什么难的,可是不知是为何,对着这个人,却突然变得极端谨慎小心。怕动作快了他会疼,又怕动作慢了他疼得更久。

他提醒我:“开始吧。”

我定一定神,终于狠心下刀。

将血粼粼的箭头丢到桌上时,我已经满头冷汗。帮他擦了身子,又包扎了伤口,嘱咐他:“最好不要再乱动,若是实在想翻身,就叫我,我来帮你。”

他没有应声,我凑上去,却听到他呼吸绵长,竟是睡着了。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

我自己也累得够呛,走到桌畔坐了,手撑在桌子上看男子的睡颜。

看了一会儿,轻轻抬脚走到床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移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将底下那张脸望了一会儿,又静静地将面具压回去。

手撑在床边,絮絮道:“有些事啊,我等着你亲口告诉我,可是你不说,我也不想戳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爱上另一个人……你既然想当慕公子,我便陪着你,你想让我移情别恋,我也遂你的心愿。”握住他有些凉的手,“只是,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也许是太累了,保持着那个姿势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只手极温柔地落在我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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