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造化弄人 (段七)
听了他们的话,我立刻笑逐颜开:“好吃就多吃一点儿。”自吹自擂道,“慕公子,我手艺很好的,这一点我师父最清楚了。”
慕公子很给我面子,淡淡道:“嗯,你师父很有福气。”
师父道:“慕公子锦衣玉食,只怕吃不惯这粗茶淡饭。”
慕公子道:“那倒未必。”夹起一棵清炒小白菜,道,“我的发妻喜吃素食,也时常亲自为我下厨。这顿饭是她走以后,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师父执筷的手顿了顿,轻描淡写问他:“哦?尊夫人不在公子身边,是去了哪里?”
我也有些好奇:“对啊,公子的夫人去哪儿了?”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我好奇的回头,对上云风充满威胁的目光,立刻领悟,这世上谁都有不能揭的伤疤,也有自己可以提别人却不能问的往事,这位慕公子提起自己夫人时,虽然情绪淡淡,却总是让人觉得莫名感伤。
我照顾他的情绪,忙道:“我就是随便一问,公子不愿提便算了。”转移话题道,“师父,你到底答没答应帮慕公子的朋友解毒?”
却听男子的声音悠悠地响在耳边:“我做了一件让她伤心的事,以她的脾气,怕是难以原谅我。所以,我在想到底该怎么办。”
我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他的夫人,于是端正了一下坐姿问他:“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他点了点头,停下吃饭的动作看我:“站在女人的立场,如果一个人曾经伤害过你,可是时隔多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挽回,你会怎么办?”
我为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
如果现在是无颜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错了,那么,我会不会原谅他?
想了半天有些失神,意识到时,已经开口:“恕我直言,慕公子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吗去了?在你花时间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错的时候,尊夫人只怕是已经自己想开了。慕公子如今还惦记着她,是还相信破镜重圆么?可我不信。破镜子就算粘起来,也还是破镜子,既然那面镜子已不能用,留着又糟心,又何必多此一举?”说完放下碗筷,起身离座,“我吃饱了。”
男子唤我:“长梨。”语调竟有些慌乱。
我为他唤我这个名字而有些发怔,凝神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师父告诉了他我的真名,便没再多心,顿了会儿道:“我去外面透透风。”
师父淡淡道:“放她去吧。”又道,“慕公子不是还要商谈去靖州的事宜么。”
对方轻轻把筷子放下,声音远了些:“若有可能,我想今日出发。”
我走到院子中的那棵梅花树下,望着那一树的花枝发呆。
此时应有梅香盈鼻,我却什么都闻不到。师父说我的味觉失灵属于心病,要心药来医。我早就不再想着无颜,师父口中的心病又谈何说起?
早已经打定注意不再困扰于过去,但方才想到他时,为何情绪还是波动那样大,还因此将怒火烧到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身上?
我抬手探上离我最近的一朵梅花,心道,那个人是死是活,分明早就同我没关系了……
也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忽听身后一个男声提醒的语气:“公子?”
回头过去,便见到穿白色裘袍的男子正跟他的两个随侍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过来。也不知是看我,还是看我身畔的梅花。
一阵寒风袭来,我的身子不由为这凛凛寒意瑟缩了一下。
男子朝我行过来,解下裘袍,压在我的肩头。
我忙道:“慕公子,这是……”
他一边为我系胸前的带子,一边淡淡道:“给你的,穿着就是。”有缕长发因他垂头的动作轻轻拂过我的鼻尖,长久失去嗅觉的我,却仿佛突然闻到一味清幽的冷香。
这两年我的个子长了不少,总算不再是个矮子,可是看向面前的男子时,还是需要仰着脖子。
就那样看着他,突然有些好奇他面具后的那张脸。
人会戴上面具,要么是为了行事方便,要么就是因为丑,他究竟是只为了其中之一,还是两样都占尽,我不得而知。
他为我系好袍子,却迟迟没有从我的身畔离开,我咳了一声提醒他:“慕公子?”
他这才回过神,淡淡吩咐云风:“去安排车马吧。”又对我道,“你师父答应帮忙,也有你的功劳,你想要什么?”
我确认性地问他:“什么都可以?”
他道:“先说来听听。”
我伸出手:“我的卖身银。”
他转身就走:“你要的太多了,方才说的作废。”
我双手叉腰,气鼓鼓道:“小气。”
三日后,靖州城。
靖州以竹海闻名,数日前的一场大雪,将大半绿色都掩盖在银白之下,偶尔还能够听到积雪从竹稍落地的轻微声响。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在竹林间,掀起帘子朝外看,渐渐在竹木掩映中,现出白墙黑瓦来。
面前是一座建在竹海深处的宅子,建筑式样极为朴素低调。
下了马车,我抬头去看挂在门前的牌匾,轻轻念出声来:“灵均山庄?”
由于太冷,呼出的气息在空中转瞬化成白烟。我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望了身畔公子一眼:“病人便在此处?”
师父也抬头望一眼头顶这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细眯了眼睛:“我倒是比较好奇这个病人的身份。”
戴面具的公子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公子羽的一个主顾。”做出手势,“请吧。”
师父看他一眼,抬脚跟上,我也忙追过去,与他并肩,好奇地问他:“听说公子羽知晓天下事,又擅长排兵布阵,有人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搅乱六国局势,慕公子既然是他身边的人,一定很了解他,他……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无所不能吗?”
他轻笑一声:“你便当真相信,这世上存在这般神通广大的人?”
我摇了摇头:“原本是不信的,可是至今为止的确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败绩。”掰着指头算,“当年秦国对赵国,几乎是必败的局势,却因为赵国的一场内乱而使局面彻底逆转,赵国内乱,你敢说不是公子羽的手笔?还有,最近的陈国并周之时,若非有个极厉害的人在身边参谋,那个胆子比老鼠还小的陈王,又怎么可能御驾亲征?听说这个人,就是你家主子。还有……”
我一股脑儿将传闻中与公子羽有关的辉煌战绩都倒了出来,得来他的点头肯定:“你对公子羽的所作所为倒是知之甚详。”
我道:“谁不崇拜大英雄?公子羽声名赫赫,战无不胜,我自然佩服他。”
却听师父悠悠评价:“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不以兵戎相见为乐事,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慕公子含笑淡应:“哦?”
师父道:“世间执念万千,唯有放下才是正途。公子羽何时不再以杀伐为业,才是真正的胜者。”
我将师父的话消化了一会儿,又去窥探他老人家的表情,得出结论,原来师父是看不起公子羽的,他老人家越是看不起一个人,神色就越显得漠然,说起话来也带着些事不关己的调子。
说话间,已经行入山庄深处。
灵均山庄外面瞧着朴素,里面却别有洞天。有小亭巧立于湖石假山的山涧之上,亭外池岸曲折,峰回路转,一切景物都回旋变化于咫尺之内,脚下则是鹅卵石花街铺地,直通往面前的云轩阁。光是同样的楼阁,我在路上已经看到数座,看它们的题名,有春好轩,翠屏阁,还有望月居,倒是极为雅致。
我啧啧称叹:“慕公子,你家主子真有钱。”
慕公子一派云淡风轻:“故人相赠,盛情难却罢了。”
还未踏进云轩阁,便有个丫鬟迎出来,也不多话,单刀直入就向我身畔的男子禀报病人的情形:“……今日清醒过一次,没有多久又昏了过去。”注意到我和师父,目光在我们身上转了一个来回,打量中带着好奇,神态却大方,“不知这二位,谁是公子请来的大夫?”
与慕公子对视一眼,师父对丫鬟道:“我便是,带路吧。”
我也要跟过去,却被一只手臂拦下,慕公子道:“里面的人伤势严重,你一个姑娘家,大概见不惯血腥的场景,还是回避为妙。”
我扒着他的手臂道:“饿死的人,病死的人,腿被豺狼咬伤露出骨头的人,我跟着师父四处行医,什么没见过?”
他不动如山,一边挡住我的去路,一边淡淡命令:“云风云扬,安排个房间给她,看好她,不要让她乱跑。”
我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扬谨慎地询问:“公子,是按丫鬟的规矩来安排,还是按照客人的规矩……”
慕公子道:“锦绣阁水云间。”
云扬的表情微变,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却立刻敛好表情:“属下明白。”说完,就对我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请吧。”
我见慕公子的态度比较坚定,只好放弃与他争执,毕竟我已经卖给他了,他就是我的主子,我也不好太不听他的话,临走前却不放心地嘱咐:“等我师父出来了,你一定要通知我。”
他不置可否地道:“这几日赶路比较急,一路上无暇休息,你去房间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就去看你。”说完,匆匆进了云轩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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