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零回 迟充仪喜逢老年子
皇帝皱着眉想了很久才道:“那就交给刑部吧。”
刑部尚书正是曹派官员,曹德彰对此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点头答应了下来。
皇帝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金阶边的时候皱了皱眉,抬起一只手来,握了一下拳。曹德彰将他轻蹙的眉心收入眼底,关切地问了一句:“陛下怎么了?”
皇帝又握了一下拳,摊开手掌,仔细凝视自己的掌心:“曹卿,你……”
曹德彰向他走了一步:“陛下?”
皇帝深深地皱起眉来:“无事,你退下吧。”
曹德彰顿了一下,才欠身下去:“是,臣告退。”
他跨出御书房的时候,听见皇帝在殿内扬声唤道:“孙知良。”
孙知良立刻进殿,两人在殿门前擦肩而过,曹德彰扭头去看他曾经的盟友,然而孙知良却并没有看他,一步不停地跨过了大殿的门槛。
吴卫依然是皇帝身边的二号人物,没能撼动孙知良的地位,哪怕他在狱中待了一年,只要他回到皇帝身边,依然是皇帝首选的奴仆。
但是他不能再在皇帝身边呆着了。
孙知良进殿的时候,皇帝已经走下了金阶,站到了一根立柱下,半开的殿门打进来昏黄日光,照在他秋香色的袍子上,照的衣摆上的团龙闪闪发光。
“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蹙着眉,一手扶着柱子,道:“曾经给朕诊脉的石修,哪去了?”
孙知良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回陛下,石太医已经被贬黜了。”
皇帝的眉心皱的更狠:“谁贬的他?为什么?”
孙知良道:“是皇后娘娘,上次您昏厥的时候,石太医……玩忽职守,将重疾说是小症,皇后娘娘叫来冯太医重新诊脉,对比之下真相大白,娘娘大怒,才下令将石太医贬黜。”
皇帝沉默了一会,低低“嗯”了一声,又问:“你觉得,朕如今看起来如何?”
孙知良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皇帝,道:“陛下气色极好,眉眼观之,如不惑之年。”
皇帝看了他一会,道:“朕要听真话。”
孙知良立刻下跪:“陛下,您就算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欺瞒您啊。”
皇帝“唔”了一声,转身往金阶之上而去:“你去给朕传一个太医来,不要冯默,要新进宫的。”
孙知良道:“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忽然发怒,在桌子上狠狠一拍:“朕让你去传太医!”
孙知良抖了抖,立刻领命出门,不多时便传了一位脸生的太医来:“是万世二十八年进宫的。”
皇帝对那人笑了笑,将衣袖撩了起来,露出手腕:“不管你诊到什么样的脉,都如实告诉朕。”
那太医年轻的很,第一次面见天颜,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皇帝让他上金阶,他迈步的腿都在发抖。
皇帝又道:“你不必担心什么,朕不会迁怒于你。”
太医额角浮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的发抖,他从药箱里取出手枕,小心翼翼地放在皇帝的龙案上:“请……请陛下……陛下……”
皇帝将手腕放到手枕上,又说了一遍:“不管诊出什么样的脉,都如实告诉朕。”
太医脸色更白,将手指搭上皇帝手腕的时候,抖得好像狂风中的落叶。
皇帝对他微笑:“不必害怕。”
太医深深吸了口气,尽力聚拢心神,去感受指下脉象,那脉脉虚沉迟细涩,沉脉重手按至筋骨乃得,分明是病入膏肓的脉象。
他额上背后的冷汗顿时又密了一层,疑心是自己诊错了,急忙换了只手,重新又诊了一回。
皇帝看着他的表情,沉声问道:“如何?”
那太医抬了抬头,刚要答话,孙知良忽然道:“陈太医,你可要想好了再答。”
陈太医唇色发白,抖了几抖,才道:“陛……陛下,陛下近来忧思太重,常……常有心神不宁,夜间盗汗,掌心……发凉之症,除此之外,并无大过。”
皇帝又皱起了眉:“并没有别的病症?”
陈太医道:“并……并无……”
皇帝点了一下头,将手收了起来,捋了捋袖口:“孙知良,赏他白银百两,送他回去。”
孙知良立刻道:“遵旨,陈太医,请吧。”
他刚走了一步,皇帝忽然又叫住他:“今日之事,朕不希望被第四个人知道。”
陈太医立刻跪地道:“臣遵旨,臣遵旨。”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平身:“你叫什么名字?”
陈太医伏在地上不敢动,答道:“臣……陈术,叩见陛下。”
“陈术,”皇帝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退下吧。”
孙知良领着陈术向外走,出了御书房大门之后,他抬手在额上抹了一把,抹了满手的冷汗。
孙知良看到他这个动作,冷冷一笑:“陈太医前途不可限量,老奴先在这儿恭喜太医了。”
陈术惊魂未定,道:“还请公公……”
孙知良打断他,道:“来日贵妃娘娘召见你的时候,陈太医可要记得把握机会,是功成名就还是客死他乡,全在您一念之间了。”
陈术还想再说什么,孙知良却客气地止了步:“老奴就送您到这儿了,陈太医好走。”
离开御书房之后,陈术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日复一日的抄写药方,阅读医书,为女官和内侍诊病。没有飞黄腾达,也没有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而被灭口,这件事就像一个梦境,昏暗的御书房、性命垂危的皇帝、还有孙知良别有用心的话语。
除了他好像在无意之间,接触到了这个帝国最黑暗的一面。
杭贵妃遣人来召见他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一月,这一个月里他日夜心惊胆战,连饭菜都是自己采买食材,自己亲自烹调,唯恐一个不当心便命丧黄泉,当芦溪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陈术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丧钟轰鸣。
“太医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呀?”芦溪疑惑地看他:“贵妃娘娘和充仪娘娘都等着呢。”
陈术闭了闭眼,苦笑一声:“知道了,烦请姑娘容我交代后事,这就随姑娘走。”
芦溪愕然:“后事?为什么要交代后事,您……身体不好?”
陈术顿时也跟着愕然了:“你……你难道……贵妃娘娘这次传我,难道不是……”
芦溪掩着嘴笑了起来:“太医想到哪里去了,充仪娘娘身体不适,贵妃娘娘特地传您前去为她请平安脉的。”
陈术这才放心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霎时席卷了心头,忍不住向芦溪连连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芦溪笑着还礼,等他收拾了医药箱走出房门的时候,才冷不丁来了一句:“当然,太医以为的那种情况,也不是一定不会发生。”
陈术的步子顿时一僵,面前的巍巍皇宫霎时变作一头巨兽,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抖着声音问:“充仪这次……又是……”
芦溪道:“您多虑了,充仪娘娘好的很,或许还有喜事要发生,您一会诊了脉就知道了,贵妃娘娘也很希望这个喜事能降临皇宫呢。”
的确是桩喜事,陈术将手从迟充仪手腕上收了回来,仔细看了看杭贵妃的表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倘若臣所诊无误的话,充仪娘娘……这应是喜脉。”
“喜脉?”杭贵妃挑了挑眉,笑意漫上眼角:“当真?”
陈术猜对了她的心思,放下心来,道:“回贵妃娘娘,充仪娘娘的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确是喜脉无疑。”
“太好了,”杭贵妃笑道:“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喜事发生,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迟充仪真是好命。”
迟充仪更是喜不自禁,在自己的小腹上来回抚摸,又问陈术道:“太医,孩子现在有多大?”
陈术被殿内喜悦和煦的气氛所感染,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道:“只有一个月大,娘娘脉象很好,只要妥善保养,必能诞下健康皇嗣。”
迟充仪的笑容不宜察觉地顿了一下,又很快展开,对他点头道:“多谢太医。”
杭贵妃道:“陈太医医术精湛,不如就来负责为迟充仪调养身子,直到平安诞下皇嗣吧。”
陈术愣了愣,颞颥道:“娘娘,臣……”
杭贵妃也不逼他,只问道:“怎么,不情愿?”
陈术看了迟充仪一眼,咬牙道:“并无,能为充仪娘娘办差,是臣的福分。”
杭贵妃笑意更深,对迟充仪道:“陈太医是万世二十八年才进的宫,一直在为女官和内侍诊病,于六宫之中并无派系,你尽管放心。”
迟充仪急忙起身,向杭贵妃行礼:“多谢娘娘体恤。”
杭贵妃点了点头:“芦溪,将这个好消息昭告六宫吧。”
芦溪领命而出,亲自去了三清殿将喜讯告诉了皇帝,皇帝老年得子,大喜过望,什么都不顾了,立刻赶去了昭阳殿。
陈术立在大殿一角,看着皇帝喜形于色的脸,忽然想到什么,顿时打了个冷战。
一个性命垂危的将死之人……怎么可能……再有子嗣……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杭贵妃一眼,正好与她目光相遇,杭贵妃在他的瞳孔中弯起眼角,向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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