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设一局构陷三方人
九公主是真心不知道曹德彰在这里面又使了什么坏,她原本的意思很单纯,就是想问一问皇帝对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没想到居然还能收获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默默噤声,兴致勃勃地旁观这出闹剧。
曹德彰心力暗暗叫苦,千算万算没算到九公主会赶在这个关口,主动提起这桩事来,他既有眼力见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大声道:“陛下明鉴!陛下既然有了谕旨,臣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抗旨不尊,公主的婚事,确然不是臣传出去的!”
皇帝怒视他,喝问道:“当日朕只召见你一人,得知那日松求娶九娘一事的,也只有你一人,这件事不是你又是谁!”
曹德彰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件事适合他和皇帝单独相处时说,但现在殿中林林总总立了一堆闲杂人等,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但耳朵竖得比谁都高,明显不是个适合说事儿的时机。
于是他畏畏缩缩,摆出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道:“陛下,此事不宜牵扯过广,还请陛下……”
“首辅大人,”九公主酝酿出一脸悲色,忿忿插嘴:“本宫尚未出阁,朝中却传出这样的谣言,对本宫的清誉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今日之后,本宫于长安必然要名誉扫地,”她说着,还中途停下,做了个深呼吸,好像不能抑止心里的悲怆之情一样,继续道:“倘若此事并非首辅大人所为,还请大人彻查此事,还本宫一个公道。”
她刚刚替皇帝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皇帝这会正怎么看她怎么顺眼,听女儿这么悲悲切切地掉眼泪,立刻又不淡定地拍桌子:“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如果确实与你无关,朕与公主自会为你做主。”
曹德彰生生被逼到了悬崖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皇帝正在气头上,九公主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兵部那帮人高高挂起地看戏,今日单反走错一步,明日他在朝中必将威望大减。
他深吸了口气,定定神,又叩头下去:“诚然那日陛下只单独召见了微臣一位朝臣,但臣确然没有违抗圣旨,将公主的婚事公诸于众,请陛下明鉴。”
他别有用心地在“朝臣”两字上咬了重音,一幅忠烈之臣的表情。
九公主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赶在皇帝发话之前追问:“父皇只召见了您一位朝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除了朝臣,父皇还召见了别人?”
皇帝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确只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曹德彰一个人,可同时听到的,还有殿中如影随形伺候他的内侍。
他这么想着,面色阴沉地扭头看了吴卫一眼。
吴卫只觉得那一眼,就像一只大手扼住他了的脖子,一下子让他喘不过气来,冷汗立刻浸透了亵衣,他等不到下阶,立刻跪倒在皇帝脚边:“陛下,老奴是看着公主长大的,万万没有陷害公主的道理。”
九公主终于明白了曹德彰这步棋的用意,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殿中的内侍,无非是吴卫或孙知良的人,不管将这盆脏水泼在谁身上,于他都是百里而无一害,还顺带着将那日松求婚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逼得皇帝不得不下旨,同意赐婚。
看似他承担了皇帝的千钧怒火,但实际上正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成果——孙知良还在狱中没有被放出来,身在牢狱,手却仍然能伸到皇帝身边,三重罪名压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吴卫虽然与九公主没什么直接隶属干系,却明显和曹德彰不是一伙的,而且从感情上讲,还是会偏向九公主一点,如果能铲除他,那也算搬走了一块绊脚石。
一如之前的真假战报,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局,却能将人彻底困死。
于是她也开始冒冷汗,亵衣紧紧贴在后背上,阻塞了每一个毛孔,让她就连呼吸都困难。
皇帝沉声道:“你二人之中,必有一人在说谎。”
曹德彰立刻道:“陛下若是不信微臣,那么臣无话可说,请陛下将臣下狱吧。”
他这招以退为进做的颇好,皇帝立时便犹豫了起来,再看吴卫的时候,眼神便明显不善。
吴卫被皇帝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如芒在背:“陛下明鉴,即便是老奴有意走漏此事的风声,老奴又能从中获取什么好处呢?今日被陛下发觉,命丧九泉,天大的好处也烟消云散了。”
皇帝冷笑一声:“只怕不是有意,是无心吧。”
九公主心里浮起千百个念头,可是每个念头都不能让皇帝打消对吴卫的疑心,情急之下,她也对着金阶跪了下来:“父皇,儿臣以为,父皇倘若无意赐婚,那么当务之急正是为儿臣证明清白,如果您正有此意,那么……那么就顺势下旨吧。”
皇帝犹豫起来,放缓了语气问她:“你意下如何?”
九公主委委屈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的心意便是女儿的心意,倘若父皇令女儿远嫁,那么女儿自然遵从。”
皇帝叹了口气:“那日松此人,朕旁观之,品行尚可,身份与你也般配,若他能长久留于长安,那倒是一桩美满姻缘。”
九公主心里冷笑,那日松娶她便是为了有朝一日重返草原,踩着别人的头颅拿回尊严,怎么可能为了她甘心滞留长安,永生寄人篱下。
她柔柔道:“质子终归是草原人,恐怕不会甘愿留在长安。”
曹德彰忽然道:“那倒也未必,铁勒一日为大央属国,质子便可一日滞留长安,何况眼下两国正关系紧张,若能在此时缔结秦晋之好,那正是再合适不过。”
九公主听见他说话就来气,手指紧紧掐出自己的裙子,直掐的关节惨白,才压住了怒火,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朝臣如今已经对此事议论纷纷,倘若父皇不下之赐婚,反倒有出尔反尔之嫌,虽然此事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本宫仍想赞一句,好计谋,能将父皇与本宫都绕进去,并且再无脱身可能。”
皇帝被她这么一提醒,又沉下了脸:“你二人最好老实交代,如此欺辱公主清白,是不要命了吗!”
他话音刚落,殿外忽然响起内侍悠长的唱诺:“皇后驾到。”
紧接着皇后的声音便从殿外插了进来,语气冰冷:“既然不是你便是他,那么将你二人一同抓了下狱,必然是没有错的。”
九公主站起来,转身向皇后行礼:“儿臣叩见母后。”
皇后在她面前顿了顿,俯身将她扶起:“阿九不必悲伤,你父皇必将严惩罪魁祸首,为你证明清白。”
九公主的嗓音一下子染上了哭腔,满腹委屈地投在皇后怀里,凄凄惨惨戚戚地唤了一句:“母后。”
皇后在她背心拍了拍,温声安抚:“好了,母后既然这么跟你保证,便一定能做得到。赤霄,扶公主回曲台殿,好生歇着。”
九公主顺从地向告退,皇后既然插手了这件事,那么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太坏。
她半倚在銮驾上,忽然嗤笑了一声。
如今,估计整个长安都在关心她的婚事了吧,先是被傅博彦退婚,又出和亲铁勒的传言。想必今日后,就算她想嫁,也没人敢娶了。
哦不,还有一个,约莫是敢的。
她手指在銮驾上敲了敲,忽然将身子倾过去,对承钧道:“你寻个机会出宫,告诉杭教授,倘若昭平伯回京,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承钧应了下来,问她:“您有什么吩咐要告诉昭平伯吗?不如奴婢一并代为转达。”
九公主想了想,发现还真没什么吩咐,只是很单纯的,想让他回来长安罢了。
她悚然一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数月之前还是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敌人,竟然不知不觉在心理上变得如此亲近与依赖,就像她刚刚得知皇帝有可能要将她嫁给那日松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他一定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而她只需要安心等待,等他出手阻止就行了。
九公主抬手摁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露出些许惊惶的表情,捏着銮驾椅柄的手微微发抖,试图安抚自己失措的情绪:“承钧,去东宫,我要见太子。”
她闯进东宫的时候,太子正在和傅博彦说着什么,那日松不在,太子妃坐在他的那张案几后,三人表情俱都严肃,被她慌慌张张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蹙着眉,看到她,又都神色一松。
太子站起身,向她迎了两步,语气温和平静,抚慰了她慌乱的情绪:“阿九,怎么了?”
九公主张了张嘴,惶然道:“太子哥哥,我……”
太子妃看着她的脸色,知道前朝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当即起身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掌:“阿九,你哥哥与傅大人有要事相商,你先随我来,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九公主下意识地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向她点头,温柔道:“你先随令仪去花园里走走,过时我便来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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