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求国亲再议秦晋盟
曹德彰进宫的时候,那日松刚刚面圣完毕,刚刚从御书房内出来,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还递了个很费解的眼神给他。
曹德彰有点莫名其妙,进殿一看,皇帝手里还拿着那日松递上来的折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方才铁勒质子来求见朕,言欲求娶文誉公主为妻。”
曹德彰立刻就明白那日松那个眼神的意思了,他看了看皇帝的表情,拜道:“那,陛下的意思呢?”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那日松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长安,九娘她……若真将她嫁去铁勒,朕于心不忍。”
毕竟是亲自看着长大的女儿,纵然父女间有嫌隙,充其量也不过是冷落冷落她罢了,又怎么舍得真的将她远嫁,更何况嫁给一个前途不明的质子。
曹德彰道:“只是质子殿下提出了这个要求,陛下若想回绝,须得找个适当的理由。”
皇帝揉了揉额角:“倘若傅博彦没有退婚,现在也该操办他二人的婚事了。”
曹德彰大吃一惊,皇帝开始后悔他准许傅博彦退婚的决定,说明他对杭氏的不满和提防正在慢慢消退。
卫国公在华亭养老养的心无旁骛,根据锦衣卫司信阁的汇报,就连华亭县令携了大礼去拜见他,卫国公都闭门未见,摆明了退出朝堂之意。而杭子茂在军事学院教书也教的兢兢业业,不结党不营私,安静的让人很放心。
皇帝忌惮杭氏,不过是因为杭远山的军权和威望威胁让他感到不安,现在杭派的势力正在慢慢消退,昔日的情分便又浮上心头。他毕竟老了,就像他已经没有精力和激情去支持一场规模浩大的对外战争一样,他也没有太多心力,去记恨一个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的家族。
曹德彰心里警铃大作,政客间的较量是不死不休,一旦杭氏卷土重来,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曹德彰。
他这么想着,沉声道:“臣倒觉得……这是结大央与铁勒百年之好的机会。”
皇帝道:“和亲?”
曹德彰点点头:“质子殿下既然是草原的储君,那么公主嫁过去,自然就是铁勒未来的女主人,届时两国便为血脉姻亲,必定可保长久太平。”
皇帝脸上显出犹疑的神色:“要让九娘去做和亲公主吗?”
曹德彰道:“倘若陛下准了质子殿下的请求,那么公主与质子便是少年夫妻,常言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份情谊,又比寻常的和亲公主重得多了。”
皇帝沉思着,没有说话。
曹德彰趁热打铁道:“况且质子殿下于长安居住多年,又与太子和公主同朝习书,情同手足。陛下,再没有比这更加门当户对的亲事了,文誉公主身份高贵,与其嫁为臣子妻,不若做铁勒阏氏。”
皇帝沉默了很长时间,到底还是点了一下头:“待朕见过了皇后和公主,再做决断吧。”
曹德彰没再强求,他又向皇帝拜了一拜,自然地将话题带向另一个方向:“陛下,孙公公还羁押在天牢,不知陛下欲如何处置他?”
皇帝的火气已经消了下去,这会又念起来孙知良的好处,毕竟是贴身伺候了二十余年的人,他的喜好习惯,再没有比孙知良更加熟悉的,自然也没有比他用着更顺心的人。
但毕竟当初雷霆大怒是他,将孙知良下狱说要从重处理的也是他,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狠话都放出去了,现在再后悔,有点脸上挂不住。
曹德彰猜透了他的心思,不等皇帝说话,便道:“其实依臣愚见,孙公公虽有小错,却不至于大过,他此举都是为了陛下和大央,还请陛下念在他长久以来尽心服侍您,尽力统领宫中内侍的份上,从轻处理吧。”
皇帝眉眼一舒:“曹卿宅心仁厚,实乃我大央之福。既然如此,就依了曹卿,赏他二十大板,以示惩戒。”
曹德彰一拜:“陛下英明。”
皇帝心情好了点,又嘱咐曹德彰:“有关九娘的婚事,暂且不要外传。”
曹德彰点头称是,转身就把这个消息散播的天下皆知,这当然不是缺心眼了要和皇帝对着干,而是一步酝酿许久的险棋,用得好,必有人万劫不复。
看似参与谈话的只有皇帝和曹德彰两个人,可听到这场对话的,就不止两个人了。
九公主还是因为曹德彰的关系,才得知自己被人求娶的消息,第一个反应是莫名其妙,连带着还有点生气,那日松做这个决定时并没有跟她事先打招呼,这让人有种被当猴耍的不悦感——就算兄弟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你至少先跟我说一声,让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那日松心情很好地对她微笑,还亲自给她捧茶,将她让到殿中主座上:“我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事先打招呼的。”
九公主皱着眉:“那你好端端的去跟父皇上这道折子,是什么意思?”
那日松脸上的微笑蓦然生出幽幽凉意:“太子殿下一定告诉过你,我在铁勒可汗心里的地位。”
九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有些发白:“最不受重视的儿子。”
“对,最不受重视的儿子,所以才可以被送来做质子,”那日松点点头,唇角上挑,语气和煦:“因为我的死活,并不能威胁到大可汗什么。”
九公主深深吸气,低低叱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那日松在她面前站定,握住她的手,用力收紧掌心,他的骨骼直接抵在她手骨上,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她手骨捏碎,九公主吃痛地抬头,眼底闪烁着些许细微的水光。
“你曾经告诉我,既然国书上说我是铁勒的继承人,不如就将这句话坐实,那天我回去想了一夜,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低头附在她耳边,语气带着强烈的蛊惑:“那些剥夺我尊严的人,总有一日,我要踩着他们的头颅拿回来。”
“阿九,现在我们都是被剥夺尊严的人了。”
九公主看着他,眼睛里慌乱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你说的不错。”
她用点力,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目光一寸寸走过他宽阔方正的额头,时常含笑的眸子此刻闪着嗜血的光芒,挺直的鼻子略带了一点鹰钩,给整张脸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嘴唇薄如刀刃,正紧紧抿着,让表情充满了攻击性。
他平时隐藏的太好了,弄棋品茶,吟诗画月,唇边时常噙着闲散的笑意,就像大央一位寻常文士。以至于让人很容易就忽略,这是本是来自草原的蛇,永远改不掉狩猎的本性。
九公主垂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说了一遍:“你说的不错。”
那日松直起腰来,语气放缓:“那么,你同意了吗?”
九公主抬头看他:“什么?”
那日松道:“嫁给我。”
九公主极淡地笑了笑:“折子都已经递上去,我愿意与否,还重要吗?”
“如果是铁勒质子要娶文誉公主,那的确不重要,对于一桩政治联姻,两方愿与不愿,都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那日松微笑起来,又变回平时的那副温文模样,看她的眼神诚恳而真挚:“可对我来说,你的想法却十分重要。阿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九公主还没答话,他又道:“草原上有个规矩,男子倘若欣慕一位姑娘,便将他此生打下的第一张猎物皮毛送给她。我第一次狩猎的时候,是一个奴隶带着我,兄长们自有勇士做老师,教授他们如何弯弓打猎,没有人愿意讨好一个被可汗忘记的孩子,我只能求教于奴隶,但那天,我猎到了一只红狐。”
他举起手来,在空中虚虚画着一只狐狸的形状:“通体赤红,没有掺杂一丝杂色,而且我的箭是从眼睛射进去的,丝毫没有伤到皮毛分毫。”
“铁勒可汗那天第一次跟我说话,他心情很好,赏了我一杯烈酒,还开玩笑说这只罕见的红狐,足以捕获草原上任一姑娘的芳心。”
九公主歪着头看他,似乎听得入迷,问道:“那副皮毛呢?”
那日松十分惋惜:“在我阿妈那里收着,并没有带来。”
九公主道:“如果是那日松想要知道秦韫玉的意思,不如等你将那狐皮捧到我面前时,我再告诉你。”
那日松意味深长道:“等我回草原将那皮毛取来,便是以国婚的形式,请求迎娶铁勒阏氏了。”
“你信不信,有人很不希望我嫁给你,”九公主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让他后退两步,自己理着裙子站起身来,唇角漫起微薄笑意:“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是你赢,还是那人赢。”
她出了昌平宫,回想起刚刚那日松的一举一动,忍不住自言自语:“还真是轻看了他。”
赤霄担忧地看着她,问了一句:“殿下,您没事吧?”
九公主低头看了她一眼,宽慰道:“放心,我不是说了吗,有人不希望我嫁给他,即便是父皇有意赐婚,那人也会千方百计地从中作梗。”
赤霄点头道:“况且您是陛下的掌珠,陛下必不会像铁勒可汗如此薄情。”
九公主抬起脸,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倘若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那我也太不长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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