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最凉薄不过故人心
周维岳从亲兵口中得知了自己头天晚上醉倒桌头的丢脸事件,当听说自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家长里短跟李劭卿全倒了一遍后,默默掀起被子蒙住脸,又躺了下去。
亲兵忍着笑劝他:“昭平伯与大人投缘,定然不会四处乱说。”
周维岳十分抑郁:“听闻昭平伯眼高于顶,只怕他会因这些英雄气短而瞧我不起。”
“都说了是英雄气短,怎么会瞧你不起,”李劭卿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当下便哈哈一笑:“温柔乡英雄冢,再正常不过。”
周维岳赶紧坐起来:“李兄怎么来了?”
李劭卿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简单放着清粥小菜,进门后顺手搁在案几上:“来看看周兄起身没有,今日需赶路,迟不得。”
周维岳点点头:“昨日失态了,还请李兄见谅。”
李劭卿十分宽宏大量地摆摆手:“你若是宿醉头痛,我这里备有药方,让军医去给你煎一碗药来。”
周维岳也不与他客气,当即点头应下来:“劳烦李兄了。”说着,又对身边的亲兵示意:“去跑一趟,给军医把方子送过去。”
李劭卿看他这个举动,知晓他有话要说,便将方子交给亲兵,又叮嘱了他两句。
周维岳在这个空挡里起身,拿过衣服三下五除二穿在身上,动作干脆利落,等李劭卿一二三四地安排完,他已经穿戴整齐,在李劭卿对面落座了。
“李兄预计此次平叛,需要多长时间?”
李劭卿向来欣赏行事雷厉风行的人,看他不仅又顺眼了几分:“两月足矣。”
周维岳有点吃惊:“李兄可见过广西送来的急报?据说叛军多达四万有余,而且作战勇猛,极为凶悍,两月恐怕难以平定。”
“这就是我向陛下谏言,一定将周兄调来做副手的原因了,”李劭卿笑了笑:“根据锦衣卫打探的情报,叛军首领仿佛与倭寇还有点联系,他们在叛军军队中见到了一支由倭国浪人组成的军队,人数约莫在三千左右,行动迅速,军纪严明,官兵大多都是败在这支浪人手中。”
周维岳大吃一惊:“听说叛军不过是一届异族小头目,怎么会和浪人扯上关系?”
李劭卿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广西叛乱的情势并没有急报上说的那么简单,起码还有第三方势力插手。”
周维岳叹了口气,有点羡慕:“李兄连锦衣卫都能动用,果然是深得陛下信任。”
李劭卿微微一笑:“锦衣卫都指挥使孙常马上就会赶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周兄在浙江若是有得力的直系军队,还请一同调来,我们尽量速战速决。”
周维岳犹豫道:“可是没有陛下的调令,我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利。”
李劭卿一挥手:“我有陛下特旨,在平叛期间可随意调动东南沿海任意地方的军队,还请周兄即刻写手令,拨两千人出来,随时等候命令。”
周维岳点点头,又道:“广西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吗?如果浙江兵过去,会不会与当地守军发生矛盾?”
李劭卿道:“兵部尚书王存已经就任浙江、福建、岭南、广西四地的总督,四省之内有最高军政决断权,你不必担心。”
周维岳却道:“四省总督?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
李劭卿道:“哦,这是陛下为了平叛专门设置的临时职位,叛乱之后即撤销。”
周维岳皱了皱眉:“这……是你的意思?”
李劭卿理所应当地点头,还反问他:“有问题吗?”
周维岳笑了一下:“没有,只是有点吃惊罢了,先前作战,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长安、广西、浙江,在他还没有到达战场的时候,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已经送到他手里;锦衣卫、第一军、浙江兵,在他还没有发布作战指令的时候,所有可以被调动的部队已经蓄势待发。
上至皇帝,下至州官,所有人都在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李劭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轻飘飘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要求过。”
周维岳道:“就算是要求了,兴许也不会被陛下允准吧。”
“你都说了是兴许而非必然,”李劭卿哼笑一声:“周兄,不确定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表情肃杀,眼神锐利,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龙盘虎踞,气势俨然,与昨晚那个醉酒桌头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吃好了吧?吃好了的话,我们即刻就出发吧。”他说着,站起身几步走了出去:“我先去整顿军队,周兄记得给浙江那边写信。”
周维岳的亲兵在这个时候捧了一碗漆黑的汤药进来,在门口撞见李劭卿,诚惶诚恐地打了个招呼,李劭卿向他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亲兵推门进来,十分激动:“大人!大人你看到了吗!昭平伯他跟我打招呼了!”
周维岳道:“他与你打招呼,至于欢喜成这样?”
亲兵将瓷碗递给他,没注意到他话里的若有若无的莫名语气,兀自欣喜:“大人还说昭平伯眼高于顶,今日看来,他很是平易近人么。”
周维岳低下头,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拿布帛拭了拭唇角,有几分怅然:“听说他是卫国公十分欣赏的年轻人,还有意使他接自己的班,难怪父亲总说卫国公有识人之能,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那亲兵欣羡道:“大人见过卫国公?”
周维岳瞟了他一眼:“周府与卫国公府仅有一墙之隔,怎么可能没见过。”
亲兵兴致勃勃地问:“那卫国公长什么模样?可有三头六臂、声若洪钟?”
“又不是神人,怎么可能有三头六臂,”周维岳皱起眉,仔细想了想:“声若洪钟倒是真的,卫国公身体很硬朗,有时再屋内训斥子茂,我在周府卧房都听得到。”
亲兵道:“大人有所不知,标下有位远亲伯父,在蓟辽卫国公手下当过兵,后来因为被砍断腿才从战场上撤下来,伯父说在蓟辽那边人心里,卫国公就是个神,还有人在年时将卫国公的画像贴在门上,以求辟邪。”
周维岳长长叹了口气:“所以才会功高震主,让奸党有机可趁。”
他说着,走到书案前面去,自己磨了墨,拿笔在砚台上舔了舔,急速书写起来:“这封信你亲自拿着,送到浙江营里去,让刘总兵拨三千人出来,随时准备支援广西。”
亲兵应了一声,看着他将信纸和好,封进信封里。
周维岳又强调道:“一定要最好的兵,免得在昭平伯和第一军跟前栽了面子,让人嘲笑我们浙江练兵无方。”
亲兵将信封贴身放好,问了一句:“大人,你觉得这次平叛,有多大的把握?”
“昭平伯不是说了吗,”周维岳笑了笑:“此战有胜无败。”
“昭平伯带兵,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千里外的长安,同样有人对这场战事的结果十分上心,话里话外谈的都是李劭卿:“听说就连孙常都派去随军了,再打不赢,岂不是要无地自容。”
九公主大吃一惊:“父皇竟然连孙常都派出去了?那他走的这几个月里,锦衣卫由谁指挥?”
“指挥使走了,还有副指挥使呢。”太子慢慢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更何况,孙常这此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谜。”
九公主悚然道:“谁劝父皇将孙常派出去的?”
太子笑吟吟地看她:“你觉得呢?”
九公主想了想,不确定道:“曹德彰?”
太子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夸奖她:“真聪明。”
九公主有点惊讶:“曹德彰要孙常死?为什么?他与孙常不是还有点交情吗?”
“岂止是颇有交情,”太子嗤笑了一声:“曹德彰还是孙常的义父,想必曹大人也觉得有这么个义子面上无光,所以从来不提及他与孙常的这层关系。”
九公主凝眉思索了一会,压低了声音问:“孙知良要倒了?”
太子手里摇着的扇子不停:“孙知良早就倒了,所以才留不得孙常,但孙常毕竟是锦衣卫的头领,曹德彰之前不敢动他,是怕他狗急跳墙,如今正好有个机会能把人赶出长安,何乐不为,反正天高皇帝远,孙常又是去参战,一不小心为国捐躯了也是正常。”
九公主慢慢饮了口水,又问道:“那么……李劭卿这次出兵,除了奉父皇之命平定叛乱外,还要按照曹德彰的安排,将孙常置于死地?”
太子道:“孙知良与孙常这两个人,一旦其中一个死掉,那就等于斩断了另一个人所有的活路,曹德彰忌惮孙知良在内宫的地位,也忌惮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所以才会这么麻烦地绕这么大一个圈,选了孙常磨刀。”
九公主手里握着茶杯,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孙知良与曹德彰已经彻底决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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