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范兰毓


第八十四章  范兰毓

这一声动静不大,可不知怎么,叫苏夭生生压低了半个脑袋。

想说些什么,竟是硬生生发不出声来。

夜长流低沉的声音蓦地砸向了她的天灵盖:“说起来,此次回汴城,本将军还未去静心居看过故人。”

在夜府的西北方向,穿过一个鲜有人踏足的密  林,在靠近府院最角落的地方,坐落着一间整体色调都十分暗沉的偏院。

不知是四周高大的树木遮挡了本属于这样的阳光,还是这间偏院在设计之初,建造得就是要比别的院落显得阴暗些。

总之在踏足这间刻着“静心居”牌匾的偏院时,刚一入内,就似乎感觉到有阴冷的风从脚底穿插而过。

叫整个人都不免增添了几分冷意。

静心居地方不算小,里面服侍的人却寥寥不见人影。

可饶是如此,静心居却是收拾得十分整洁。

正是落叶的季节,院中重得几棵参天大树,却未见有多少残叶吹洒在地。

可这里愈整洁,就愈显空旷,愈发叫人觉得阴冷起来。

而穿过长长的、冷清的石子路,又拐过一道弯,便到了静心居的正堂。

在这里。

“咚——”

“咚——”

不断有颂钵声从里间传出。

还有袅袅的青烟从正堂飘散而出,它们形成一道道蜿蜒的长龙,不断盘旋攀爬升天。

这,正是旺盛供奉佛祖的香火。

举步踏入正堂之中。

巨大的佛像供奉在厅位之上,袅袅香火间,还可见数道刷着黑漆的牌位正立于佛像前。

牌位再往前,便是几道放置青石地面的蒲团。

最中间的蒲团上,端正跪着一位身着海青衣的妇人。

这位妇人剃去了青丝,不算多显年纪的面颊,此刻正垂着一双眸,双手合十在胸前,捻着一串深褐色的木质佛珠,微微开片的唇瓣轻启,要离得近了,才听得见她似乎在念诵着什么。

她脸上似乎没有神态,就跟面前的木雕神像一样,灰白,似乎已成了她整张脸的底色。

可细看来,还是能从她无所表情的神态中,看待深深的沧桑。

就好像,她细看来分明五官都是精致,年纪不算多大的她,岁月也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可深深的看,她整张面容,就好像已爬满了沟壑。

很深很深的、难以愈合的沟壑。

在她的身边,还站立着一位老嬷嬷。

老嬷嬷的衣裳比这妇人多了一丝色彩,可老态龙钟的样子,亦是生机明显不足。

她就在妇人的斜前方,用颂钵锤敲击着佛像旁的颂钵。

正堂外幽深的颂钵之声,正是出自她那一双爬满皱纹的老皮手。

夜长流一脚刚踏入正堂,他的步子就不由得放缓了许多。

等到他踏足到蒲团上的妇人身旁,他的脚步声已经轻得落地不可听见。

屈膝,夜长流就在妇人身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他也学妇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可他那一双泛着冷冽之光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未曾闭上。

他的视线,落至佛像上,也落至佛像前的一个个牌位上。

夜氏族人……

范氏族人……

他的眸底扫过一个一个或熟悉、或生疏的名字。

很快,他的眼底,就喷出了炙烈的火花。

连带这阴冷的正堂,都仿若被他灼高了几个度。

而那正念佛的妇人似乎也意识到有人前来,捻佛珠的指腹,随之顿了顿。

但很快,从她的唇瓣,又陆续传出诵经之声。

“南无阿弥多婆夜……”

延续着,诵经之声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到《往生咒》的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娑婆诃。”

妇人才彻底断了捻佛珠的进程。

随之启唇:“长流,许久未见了。”

这一声比方才的诵经之声音量提升了不少,也叫妇人沙哑的嗓音回荡在了整个空旷的正堂。

“嗯。”夜长流应了一声,“回来汴城已有些时日,按理,当来见见嫂嫂。”

此刻夜长流身边的妇人,正是他的大嫂,也是他已故大哥的发妻——范兰毓。

范兰毓轻笑了笑,可就算她的嘴角勾起弧度,仍未见她的面上,有多少生机。

“见与不见,我都在此。

见与不见,又有何妨?”

又侧眸,看了夜长流一眼:“更何况,我与二弟,也不过是相见两相疏罢了。”

范兰毓说这话,并不是与夜长流有多疏远,亦或是说二人间有什么芥蒂。

当年夜家族人百余口被屠,几乎算是灭族。

可也不是夜氏族人尽数都死在了那场屠杀之中。

范兰毓,跟夜长流一样,是那场灭族是血案中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几个人之一。

范兰毓出身世家名门,知书达礼,夜家未出事前,她是那样的贤惠大方。

跟夜长流这个叔郎,自也相处合洽。

可这一切,都是夜氏一族尚是圆满时。

待夜氏一族出现了那样的灭门惨案,身边至亲至爱之人几乎都已远离而去。

跟一个不亲不疏的小叔子,又还有多少亲近的必要呢?

二人一见面,所浮现在二人之间的,都不过是几年前血亲一个个凄惨离开身边罢了。

每多见一次故人,当年的血案就要多浮现脑海一次。

如此,岂不是不如不见?

可细数来,二人又是夜氏一族所余不多的亲眷。

不见彼此,又还能见谁?

所以二人之间,就这样维持着一种既远又近的关系。

夜长流尽所能给范兰毓提供所有她所需,偶尔还来看顾,可所来并不多。

而夜长流来时,范兰毓不拒。

走时、远她时,也绝不留。

“嫂嫂,终究是我的嫂嫂,永远是。”夜长流眸色微微的赤红,似乎更深了一分。

他目视前方的神像与灵牌,却又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咚——”

“咚——”

颂钵声还在继续。

范兰毓垂了垂眸子,又睁眸道:“从前你来时未曾踏足过我的佛堂,今日倒跪了神佛、跪了我所供奉的长生牌位。

长流,夜府立府两年,这尊西天神佛像,还有夜氏全族、范氏全族的长生牌位,我便也供奉了两年。

这两年来,你在外覆灭南国、开辟新朝疆土。

我  日夜为惨死的夜氏和范氏族人念经超度。

你说他们如今,冤魂可已安息?”

夜长流紧了紧掌心,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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