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这一趟接驾,这崽子果然是战战兢兢的。

朕看着他,时常想笑,却又怕冒然笑了,他便又要多出一箩筐的心思。

他幼时不曾有过这样多虑忧思的毛病,朕总觉得,那场蛇祸的后遗症,并非只有癔病。

他并不知自己当年能走出地牢,是因为朕在背后认了叶宝元做娘,才求来的网开一面。

或许,他到如今都觉得,当年他被关了地牢后。

朕非但没有管他,还将他和母妃一道摒弃,去认了有权势皇后娘娘做母亲。

只为有朝一日,能顺利坐上皇位。

......

进入府厅坐定时,他目光躲躲闪闪,始终不敢直视于朕,再不似小时候那样。

恨不能骑在朕脖子上,一辈子不下来。

朕知道他心里有怨有气,只是碍着君臣有别,不敢同朕计较。

朕是有心开解他两句的,可惜说多错多。

现在叫他知道了朕的本心,只怕他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若是他晓得,自己月月送进宫的万寿丹,最后都进了朕嘴里。

依他的脾气,非得自裁在我眼前不可。

朕带来的那个二龙戏珠的盏子,本意只是想告诉他,朕不疑他。

龙椅为明珠,二龙共戏之。

这指点江山的位子。

朕坐得。

那朕的胞弟,亦坐得。

子戎,朕从来不怕你有争强好胜的心。

朕最怕的,反而是你一心只想臣服于朕,不敢有丝毫僭越。

若是如此,朕又如何能将这险恶已极的朝堂,外贼未清的江山,安心交到你手里呢?

古来帝王都怕兄弟起祸,可朕,却独恨你的忠心。

恨到每每瞧见母妃的灵位,都要湿着眼睛,骂一句慈母多败儿。

......

朕问子戎,要给他送的两个秀女什么位分时,他眸中清清楚楚写着痛色。

朕当即便明白,这两个丫头,或许是很得他心的、

后宫于女子来说,从来算不上什么好出路。

可事已至此,即便是为了帮他糊弄住叶宝元,朕也不得不笑纳了这两个秀女。

叶宝泰如今在东海势重,若真将叶宝元逼急了。

她拼死挑唆了自家弟弟起兵祸,朕一时间,也没有十分把握能弹压的住。

是以,也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头,借着窗外将出未出的月色叹道。

“子戎,不要自苦”

朕会保全那两个丫头,不会再让你怜惜的人,在朕身边送了性命。

合燕的事,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

宫中的时辰,似乎总和外头的时辰不大一样。

朕每每刚看完折子,天就已经半亮,于是便洗漱更衣,起驾上朝。

待议完了一晌午的朝政。

两位相爷并各部尚书侍郎,又要挤到养心殿里同朕汇报各项事宜,等候示下。

等到说干了三五盏茶,从养心殿送走了这些人后。

那些成本大套,拿箱子抬进来的折子,便又一次堆满了案头。

朕不敢停歇,一日复一日的连轴转,批复,上朝,议事。

每每累到上不来气的时候,又会有一两个不知死活的蠢东西,将办的稀碎的差事呈报上来,一脸委屈的同朕请罪。

每逢此时,朕就很想杀人。

尤其是听到楚楚来报,说王爷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朕就不单是想杀人了,甚至还有了些想弑亲的冲动。

盛家这个破落江山,在朕的老子手里乱成了一盘散沙,四境皆有掣肘之处。

朕将自己一身骨肉熬成油蜡,一点点捏合这零落的江山,只盼功成之时,能得一个四境安清。

而朕嫡亲的胞弟,日后要接过这皇位的人。

此刻却乐呵呵的关起府门过日子,不是拉着府里的婢女管家吃西瓜乘凉,就是上街溜溜达达喝酒找乐子。

日日睡的香甜,食得心安。

最可恨的,是这厮居然真的将叶崇然拐到手了。

那一日楚楚来报,只说相爷晚夜出了宫,在牙街口碰见了王爷,两人趁人不注意就钻进了小巷子里。

朕挑眉:“钻巷子里干什么?”

楚楚难得红了脸,却还是事无巨细的回了话。

“王爷抱着相爷又摸又亲,还......还扯相爷的玉砭,后来更过分,王爷险些就要在巷子里对相爷用强了”

朕闻言皱了眉,心里只想。

叶崇然平日虽是个随和温柔的性子,可若是刚硬起来,就是朕,一时间也未必能降的住他。

遑论子戎那个怜香惜玉的德行?

是以朕抿了口茶,悠悠叹道。

“八成是相爷自愿的,你最近别盯着他们了,姑娘家家的,看这些要长针眼”

......

后来朕细细想来,发觉此事颇有蹊跷,要说子戎看上叶崇然,倒不什么吊诡的事。

他早年逛楼子的时候,最爱那些清高孤傲的小倌儿,叶崇然身上又颇有些遗世孤立的清隽。

是以他喜欢叶崇然这人,也算是顺其自然。

可叶崇然在朝为官许久,朕既没瞧出他是个断袖的料子,也从未见他对哪个男子有意。

如今,却为何会对子戎这个背了半身风流债的纨绔子儿青眼相加呢?

朕想了许久,而后挑了个晴好的天,在养心殿议政后,将人留了一留。

叶崇然行止端方,也不疑惑朕为何留他,只是恭敬问道。

“陛下可是有差事交于微臣?”

朕捻了捻手里的珠串,沉声问道。

“叶崇然,你打当年在宫里伴读的时候,就看上子戎了吧?”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相爷,难得在朕面前失了一回态。

叶崇然惊疑不定的抬了头后,又着急忙慌的低下了头,一副生怕被朕看穿心思的惶恐。

朕笑了笑,果然是这样,还真叫朕给诈出来了。

子戎那热脑子能做出来一见钟情的事。

叶崇然可做不出来。

他这个人不看准盯稳,是断断不会出手的。

叶崇然跪伏于地,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缄默着看朕。

朕只是笑:“往日数你擅辩机敏,今儿是怎么了,王爷给你灌哑药了?”

“微臣惶恐”

朕提着珠串,斜靠在御案之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惶恐?向来只有包藏祸心的人才会惶恐,你如今近了他的身,又无端生出了惶恐,难道是揣了一颗祸心在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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