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颜荀对这个小孙子,爱的如珍如宝,觉得天可怜见,老颜家祖坟喷了火了,能得此贤孙。

颜问慈日后定有封侯拜相,光耀家族的大运数。

颜家所有人都这么想,唯独颜问慈不是这么想的。

他醉的有些厉害,两颊绯红的,嘴里也有些含糊:“殿下,我......我没有封侯拜相的心”

我亦是醉的,趴在桌上看着他的醉眼,觉得他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很可口。

一个男孩儿家,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那你有什么心呢?”

颜问慈一愣,垂着头想了想:“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有心往远处去瞧一瞧,在江湖里滚一滚,幼时苦练武艺,也是为了这个......”

“哦,如此,也好办,我去求父皇,让他免你入仕就好了,只是......若这事成了,颜太傅只怕要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了”

颜问慈闻言笑出了声,许是平日里没人同他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是以这个笑,他笑的十分真心。

我看着他,一时痴了,他平日是不爱笑的,面上总是沉着一汪水似得,少有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刻。

我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望着他出神。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然握住了颜问慈的手。

这一握,醒了梅子果酒,也断了同窗情义。

京中盛夏时节,本王头回爱上了一个人,本王头回被人甩开了手,本王头回晓得了懊悔。

打那日后,颜问慈便不搭理我了,合燕在课堂上扯了扯我袖子,压低声音问我。

“表哥,颜家哥哥怎么总绷着脸呀?燕儿都不敢和他说话了”

我抬头看了颜问慈一眼,心里的滋味,有酸有涩,有苦有悔,浑然不知该怎么跟燕儿解释。

横不能说表哥我喝醉了酒,捏了一把你颜家哥哥的手吧?

这话要闹出来,颜太傅就是拼死了一身老骨头,也要将我这个登徒浪子给挫骨扬灰了。

......

帐外天色微明,向熹揉了揉眼睛,接着便是起身的动静。

他行至我身边时,见我睁着眼,也愣了一瞬:“你醒了?”

我点点头,掀了被子坐直了身子,将头上的冠拆了:“昨儿醉狠了,你且烧水,我梳洗一番”

向熹点了点头,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发觉自己同颜问慈每回见面,都是借着酒气做些孟浪的事,说些抬杠的话,不似同向熹在一起时这样宁静。

这一趟嘉峪关,我干嘛来了呢?

是为报复他爷爷那份折子吗?

不是罢。

我大抵,只是很想颜问慈。

边关那样冷,他是京中长大的,吃不吃得下这份辛苦呢?他还恋着合燕么?他还记着我么?

若记着我,是为的什么记着我呢?

是始终瞧不上我摸他手的下流行径,还是把他爷爷的话听进了心里,觉得我是个坏了德行的孽胎王爷?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合燕早已不喜欢我这个表哥了。

那年我们几个都太年幼,解不开痴男怨女的文章,只晓得喜欢便是喜欢,不喜便是不喜。

合燕在我出宫前,拉着我坐在御花园中一番陈情,说幼时错爱了表哥,如今同我只有兄妹情义如何如何。

我晓得她是见我大势已去,出了紫禁城,手里也没什么权柄,是以不肯再将我备在她婚嫁的人选里。

我没有觉得这个小表妹势利薄情,我甚至很佩服她,佩服她的爱恨来的这样直白,好似棋盘上黑白分明的一局手谈。

有利则图,无利则舍。

这是何等收放自如的本事,我却没有这样的本事,我喜欢了颜问慈,喜欢了好多年。

没有因为他出了紫禁城,就舍了这段情。

这一点上,我不如合燕。

我捏了捏眉心,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旧事,我也该学着合燕,做些利落事出来,优柔寡断是做人做事的大忌讳,我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沐浴,束冠,换上了戎装。

天色大明,日阳高照。

我上了练兵的演武台阅兵,颜问慈也醒了酒,穿戴整齐站在我身后,我看着眼前兵卒呼喝,长矛齐发,心中便起了一股豪情。

我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颜问慈。

那些在肺腑里转了几年的话,这时才脱了口。

“颜将军,本王此次来......是为了去一桩心愿”

颜问慈不说话,他同我其实算个知己,我喜欢的侠客传记,他大都也喜欢,我喜欢的圣人诗词,他也品的出深意。

他此刻不言语,是晓得我还有后话,无需他回应。

“颜将军,本王对你不一样,自幼时便不一样,时至今日也不一样,只是事到如今,一不一样都不打紧了,合燕同那文瑞生只是点头之交,昨儿是本王说了糊涂话,原是为逗你动肝火,颜将军宽恕则个吧”

颜问慈动了动嘴唇,我一笑,接着道。

“问慈,这是我最后一回这样叫你了,我知道你如今心里已经瞧不太上我,可我没有变过,当年国子监同窗时,我是这样的人,到了现在,我也还是这样的人,唯一变了的,只有对你的这份心思,日后我便不再有这份心思了,此番来也是为给你宽心,你安心吧,我不至害你的,颜太傅同你交代些什么,我心里猜的到一二分,他要你避我远我也属寻常事,我的名声一直不大好,却并没有拖累你的心,你同合燕是般配,只是云南王握着兵权,若再将女儿嫁进太傅府,如此文武相成,只怕皇上会多心,你若铁了心要娶合燕,还需挣些军功才好上殿求妻,另,边关苦寒,多添衣吧,咱们就此别过了”

颜问慈到最后,也一直沉默着。

我在回玉门关的路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似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从心口里被直直剜了出来。

被剜开的那一处伤口汩汩冒血,空了一大块。

我骑在马背上,任由边关的风往那处空洞里钻。

一时间身子凉透,心也凉透。

向熹似是察觉出了我的不对,纵马上前,只问:“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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