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落日和晚风
走近尸检车，她惊讶地发现，李明哲早就把防护服脱了，毫无保护地进行尸检。
她深吸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李明哲见他进来，一脸惊讶：“快出去，内脏出血，可能是病毒。”
“还有什么发现？”
“有可能是埃博拉。”
此刻，她没有恐惧，直接穿上了解剖服。
李明哲愣了一下：“谢谢你，智慧。”
“别他妈煽情，不吉利。”
他们知道，不穿防护服的行为，不是勇敢，更不是无畏，是单纯的缺心眼，只因为，这样解剖，能够更清楚直观的判断。
不多时，没穿防护服的孙小小也进来了，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个小时后，尸检完成，尸体被切得支离破碎装进了裹尸袋，几个人找个角落坐了下来，国内没有埃博拉的解剖实例，关于症状，也是书本上一扫而过的简述。
十分钟后，李明哲敲了敲车门，下一具尸体被送了进来。
让人想不到的是，送尸体的竟然是没穿防护服的钟语枫。
“几位爷，我选了一个有代表性的尸体，辛苦一下。”
李明哲：“带烟了吗，给我一根。”
钟语枫点燃了一根烟，塞到了李明哲嘴里：“觉得像是埃博拉吗？”
“埃博拉在省疾控中心才有病毒样本，咱们这，查不出来，常规的二百多种毒物检测都没发现。”
“死因是什么？”
“心脏骤停，脑缺血，内脏有溶血现象。”
钟语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正当李明哲想上车的时候，钟语枫猛然叫住了他：“等等，方正走访了附近的村民，发现死的17人中，里面有村支书一家，除了两个人，剩下的都和村支书沾亲带故，会不会是报复？”
智慧的身体里瞬间起了一道电流：“剩下的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眼瞎的母亲和三十多岁的脑瘫儿子。”
这么一提醒，她心里瞬间有了答案，十有八九就是她想象的那样，为了不影响主观判断，她没有继续询问。
取了一块组织，她并没有做毒检，而是做生物碱检测。
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她松了一口气，样本中检测出了雷公藤碱，这是一种俗称断肠草的植物特有的生物碱——雷公藤。
雷公藤的叶片和根是一种中药，有治疗风湿的效果，但是雷公藤的嫩芽，具有很强的毒素。
她拿着检验报告找到钟语枫，钟语枫并没有高兴，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智慧啊，你这么冲动，你要是出什么问题，我怎么向你爷爷，向你父亲交代？”
“我是我，和他们无关，就因为我家里的关系，所以什么事，你都让李明哲去冒险吗？”
钟语枫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咬着牙，走向村委会。
几个人坐在广场上，梳理目前的线索。
十七个人，除了那对母女和村支书一家，剩下的都有低保，虽然她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所有的证据指向的都是那种心酸的设想。
方正同步了最新的走访结果：“我去了村中的超市，昨天中午，瞎眼的母亲，买了十来斤猪肉排骨，还有一些蔬菜，根据超市人反应，她基本上不买菜，更别说买肉了，超市的人说她买菜时，曾经透露说要请人吃饭，但是给她推荐酒水，她却没买。”
智慧看向他：“村里人还有什么说法。”
“邻居说昨天晚上，瞎眼母亲请了村支书一家还有村支书的亲戚吃了饭。”
“去吃饭的人，都是有低保的吧。”
方正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村子里的低保只有五户名额，都是村支书的亲戚占了，家里二层小楼，有轿车，竟然还有脸领低保。”
根据目前的线索，答案只有一个。
瞎眼母亲用泡了雷公藤嫩芽的酒招待了这群人，至于其他菜品里有没有雷公藤的成分，她想，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等他们返回村委会的时候，屋内空调开到了十六度，除了钟语枫，那群食君禄者依旧穿着防护服，他们惜命地连省疾控中心传回来的报告都不信。
见他们进来，钟语枫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领导班子要开个会。”
几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钟语枫面露疑惑：“有什么事吗？”
智慧顿了顿：“开会是研究怎么欺上瞒下，还是粉饰太平？或者说，怎么报道这个事，才能让公众接受？”
钟语枫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向门口：“你们出去，这事我来处理。”
方正苦笑一下：“贵村的低保评定标准是什么？一家两口人，一个眼瞎，一个脑瘫，半亩薄田，都是靠邻里接济才能勉强度日，为什么低保还会落在家境优渥的人手里？”
李明哲拍了拍方正：“干什么戾气这么重，到时候看新闻就行了，无耻母女，心理扭曲，报复社会，毒害清廉村支书一家。”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了起来：“出去出去，这还轮不到你们说话。”
钟语枫一拍桌子：“都住口，你们几个坐下来，那个谁，让村口的记者进来，如实报道。”
官员立马就不干了：“钟副厅长，您别冲动，马上就换届了，要是把这事捅出去，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你得断了多少人的晋升之路。”
“先别说晋升了，我联系了纪委，这件事，不查清楚，谁也走不了。”
智慧心里清楚，这件事情，调查来调查去，到时候也只能是死去的村支书的责任，上面的人，最多有监管不到位的责任，可能连个处分都没有，最多也就是民政局那边核查不到位，出个致歉公告就行了，事情用不了半个月就会平息下去。
他们不想在村委会里浪费时间，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同时走了出去，留下的一群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
天气炎热，几个人还是坐在阳光之下，因为，心里真的发凉。
智慧很失望，对职业失望，也对钟语枫失望。
孙小小：“如果有一天钟语枫倒下了，就再也没有人护着咱们了，留给咱们的结局不是停职就是卸职，所以，别怪他。”
方正给李明哲扔了一根烟，智慧也伸手要了一根，她需要尼古丁来将自己放空。
“你们都是城里娃，可能不知道，很多地方，村子里选举的时候，是可以买选票的，五百块钱一票，你说，当选后，怎么才能回本？”
方正的话，字字诛心，她有些喘不过气，声音也变得颤抖了：“为什么会这样。”
“五百块钱，是封口费，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老实巴交的农民，谁不怕报复。”
她望着远山，心中一阵悲凉：“你们看，那片黑土地，真是壮观，也很可怜，人们肆意践踏，而它依旧赤诚地奉献出自己的养料。”
职业文化搞垮职业，这是一种心灵上的屠杀。
斜阳，日落，远山，千里晚霞梳妆，沐浴在余晖的彩霞中，静看晚风吹散了夕阳的光线。
抱着腿坐在屋檐下，竟有了一丝重回少年的错觉，卖豆腐的吆喝声，烧木材的烟火气，古树下老人收起马扎的背影，村路上一头热汗的归家孩童。
夜，非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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