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朱弦主动暴露身份
卫若娴被丫鬟仆婢们抬进了府里去,裙裳染了血污,在她的哀叫声与一众慌乱里,陆亭遥拽住陆夫人的手臂,喉咙间不知为何透了丝哑意,“母亲,骊珠呢?”
原本一门心思扑在破了羊水,快要临盆的长媳卫若娴身上,甚至想要跟去沉渊阁等着孙子降生的陆夫人,被幼子拉住手臂,对上那双蕴藏紧张、焦灼、担忧等情绪的浅色眸子,听他问“母亲,骊珠呢?”,陆夫人身体不禁一僵。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有些不敢看那双眼睛,微微逃避般的躲开了那道视线后,陆夫人舔了舔唇瓣,吞吐含糊道:“阿遥,你别急,先听母亲讲,骊珠……骊珠她……”
陆亭遥哪能不急?
见陆夫人吞吞吐吐,他有些失态地抓紧了母亲的手臂,“骊珠她怎么样了?母亲你们路上遇见了什么?骊珠是不是……是不是受伤了?”
陆亭遥能猜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骊珠受了伤。
“母亲!”他倏地加重了语气,那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凌厉、质问了,“您为何不说话?”
陆夫人哪里敢告诉他,骊珠落在了那群山匪手里,她心虚至极,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怕……
儿子会恨她。
只满脸心虚,戚戚然地叫着陆亭遥的名字,“阿遥……”
见陆夫人的表情,陆亭遥心越发沉了下去,像是胸腔里那颗心脏被什么拽住,直直地往下誓要拽入深不见底的暗渊里去……
陆亭遥松开了抓着陆夫人手臂的手,他越过陆夫人,嘴里道着:“母亲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骊珠是在马车上吧……”
陆夫人眼见自己的华锦织金衣袖从儿子的指尖滑落,突然心生了不详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生命里失去了。
她从背后又叫了声,“阿遥。”
陆亭遥像是没听见一般,朝停泊在陆府门前的马车走过去。
这时,浅碧从马车里跌落下来,她连滚带爬地跪到陆亭遥脚边。
“浅碧?”在陆亭遥的惊声里,浅碧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袍,满脸的泪水,好不狼狈,她凄声地请求——
“二公子!快、快救救小姐吧,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小姐她被丢下了……求求你了,快找人去救她!”
慌乱之下,浅碧恢复了从前对陆亭遥的称呼。
只是,谁也无心纠正这一点。
天地间,似乎风停雪止了。
水墨纸伞无声地摔落在了地上,那琉璃似的人身形僵立,“……你说什么?”
浅碧说完那句,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就晕了过去。
没有谁能回答,他却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雪地流光,溅落惊心的艳色几点。
“阿遥!”
“二哥!”
“……”
谁在惊骇恐慌的叫他?
哦,是如薇,母亲,还有听闻孩子即将出生赶回来的大哥陆伯渊。
陆夫人又惊又急地跺脚落泪道,“阿遥,你怎么样,你可别吓母亲啊……”
陆亭遥原本挺拔俊秀的身子一瞬弯曲成佝偻,却在母亲要来扶他时,他伸手拂开了陆夫人的手,自己站直了。
他望向满脸担忧关切的陆夫人,原本那双漂亮的琉璃浅眸,此刻暗红似血,他声音嘶哑的一字一顿道:“母亲,那是我的妻子啊,你们怎么能……就这么把她丢下了。”
他想象不出,骊珠身处险境,被所有人抛下,应该有多害怕。
所以,他不能倒下。
他得去找她。
他不敢再有别的奢求。
唯今只有一愿……
就是奢望骊珠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不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不会介意。
面对这样字字泣血的质问,陆夫人被儿子重重拂开的手,僵硬地凝在了半空中。
她望着儿子眉眼间浮起的丝丝缕缕的青灰颜色,心下突然就明白了。
若是沈骊珠有事,阿遥必定会恨她,而他自己……恐怕也活不成了!
是啊,她为什么就偏偏把沈骊珠给丢下了呢?!
陆夫人心里悔不当初,当下掩面而泣,呜咽地哭了起来。
陆亭遥却只是看了母亲一眼,目光就从她身上掠过,落在了陆伯渊身上,“大哥,借调度金陵府兵的令牌一用。”
陆伯渊一边从腰间解了令牌递给他,一边沉着眉眼担忧道:“阿遥,你的身体,找人的事,还是大哥去吧。”
“无妨。”陆亭遥抬手轻轻揩去唇边的血迹,雪白长指上凄艳惊心,他翻身骑上马背,哑着声音道,“我最后悔的就是这次没能跟她一起去寒山寺,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没能在她身边,要我在家里坐着等——”
“大哥,我做不到。”
他得去亲自接他的妻子回家。
“好。”陆伯渊却也没阻止,神色俊美严肃地道,“大哥跟你一起去。”
此时,陆亭遥很庆幸,自己学了骑马,他一瞥兄长,没有说什么,拽紧缰绳,率先一骑绝尘而去。
马蹄踏落,青丝凌起,雪白的披风仿佛融于天地间。
…
朱弦不是真正柔弱的侍女,她是天翎卫排名前十的暗卫之一,所以即使是骊珠体恤她来了葵水腹痛不便,没让朱弦跟去寒山寺,但朱弦也有其他的事。
她去了一趟天翎卫在金陵新建立起来的据点,直到天色将晚才翻墙回到陆府。
刚换上侍女的衣裳,朱弦便听见外面似乎……有些吵闹?
她打开门。
风雪轩也是吵吵嚷嚷的,朱弦抓住一个路过面前的小丫鬟问,“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年纪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慌张,“朱弦姐姐,浅碧姐姐晕倒被人抬回来了,他们都说少夫人……少夫人她……”
朱弦手下一紧,语气凌厉道:“少夫人怎么了?快说!”
小丫鬟只觉得眼前的朱弦姐姐,跟平日里那个沉静温柔的侍女气质上陡然不同了,眉眼间蓦地掠上一抹冷艳锋芒,就好像什么杀人不见血的刺客一样,原本的那些不过是她的伪装。
所以即使她手骨疼痛,觉得好像都快要被捏碎了,也不敢立刻哭出来,只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少夫人她被山匪掳走了!”
话音一落,朱弦心蓦地往下沉了沉。
去往寒山寺那条路,骊珠小姐并不是第一次去了。
陆夫人好敬神拜佛,又想叫儿媳尽快给儿子添个子嗣,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叫上骊珠小姐陪她一起去寺里烧香求子。
其中,寒山寺灵验,是去得最多的。
去寺里烧香时,出行低调为简,骊珠小姐只偶尔带她,身边多数是带着浅碧,但她奉太子殿下之命保护她,总是在暗中跟着。
之前,从来没出过差错。
而且,那一带,她也勘察过,靠近金陵城这种繁华之地,没有山匪之类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这次骊珠小姐又随陆夫人去寒山寺,又逢上她刚好有事要去天翎卫在金陵的据点一趟,她心里便松懈了,没有暗中跟上保护……
谁知,就是一个托大,出了事。
朱弦甩开小丫鬟的手,大步往前走。
那小丫鬟不禁在后面问了句,“朱弦姐姐,你这是去哪儿?”
“——找少夫人!”
小丫鬟听到朱弦声音坚定地回答,然后看着那道冷艳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她喃喃低声,不解地道,“可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经去找了呀,你跟我一样是个丫鬟,能做什么呢?”
朱弦朝外走去,步伐没有一丝迟疑。
此次,是她失职。
没有保护好骊珠小姐,害她身陷险境。
她得去将骊珠小姐带回来。
然后,她自会向殿下请罪。
或罚,或杀,都绝无怨言。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风雪覆眼,冻僵了脸。
长时间的骑行以及紧紧抓握,沈骊珠细嫩的掌心已经被粗砺的缰绳磨得通红,甚至连大腿内侧都生出了丝丝疼意。
但她,不敢有一刻的松懈。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
他们不是普通的山匪。
沈骊珠在此刻心里已经很明白了。
山匪贪婪逐利,绝对不会丢下剩下那两辆马车里的金银和珍贵器物,就只为了追自己。
若是寻常的山匪,见到“猎物”跑掉,可能也会追上来,却不会这般追了快一个多时辰还死死“紧咬”着不放。
有个词叫做“及时止损”,只是跑掉一个女眷,追不上何苦费这么大力气,一定要追逐?
所以,这些人的目标很简单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
沈骊珠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要让她/他花费这么大苦心,找来死士演了这么一出戏,想要将她置之死地。
但,既然这些人只为取她的命,想必陆夫人、如薇、浅碧她们应该是安全了吧。
将先登上马车的机会,让给浅碧,她心里并不后悔。
浅碧对她来说,早已不是一名婢女那么简单,她心中已将她当做姐妹看待。
只是,阿遥……
她知道,他该着急、担心了。
此刻,沈骊珠心里庆幸自己年少时央求着表哥李照夜学过骑术,并且学得还不错。
希望她此次能够得上天眷顾,逃得掉吧。
在风雪里疾驰许久,手脚早已冻得冰冷,微微透了丝僵硬,她能够感觉到不止是自己,还有身下的马儿,同样渐渐的疲惫,脚程开始慢了下来……
不行。
再这样下去。
待马儿精疲力竭,她一定会被抓住的。
沈骊珠不敢想,自己一个弱女子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但,幕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她被抓住后的结局,必定凄惨。
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与其受辱……
沈骊珠想,她宁可自尽。
她手中一直握紧着一把匕首。
那是放在马车小案上削果皮用的,慌乱间被她拿在了手里,便不曾松开过。
但,那是最坏的打算。
而现在——
她要等天黑。
落日消失于地缘线,黑夜与白天转换的那至暗一刻。
也称,逢魔时刻。
…
冬日的天色好像暗得格外早,也格外的快。
先是天边染上丝缕的暗色,然后四方八方的暮色铺天盖地的涌了下来,仿佛白天变成黑夜不过是眨眼之间。
沈骊珠策马踏雪,披风卷起碎玉般的雪沫,终于将自己融入夜色。
而前方是一片密林。
在进入密林后,沈骊珠亮出掌心匕首插入马腹,她则在马儿忽然的吃疼嘶鸣疯跑里,松开了缰绳,放任自己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身体控制不住的就势滚入密林斜坡深处,沈骊珠护着脑袋,僵硬的手脚撞上石头树木等物,透出疼痛……
她却未喊惊呼,连声都没吭。
最后,停了下来。
沈骊珠趴在雪地里,听见密林上方有黑衣死士追逐而来,不知是谁呼出来口冷气,骂道:“妈的,这娘们儿怎么这么能跑?!要是被老子捉到,非得先奸后杀了不可!”
“……”
污言秽语入耳,沈骊珠抓紧了地上的枯枝,直到这些人离开得很远,她才起身。
脚踝或许是扭伤,又或许是骨折了,很疼,她却不敢待在原地。
身上的披风已经湿透,再无一丝暖意,至少今晚她得找到遮蔽风雪的地方,否则就算没有被那群人抓到,她也会失温而死。
沈骊珠拾了根比较粗的枯枝,撑着身体,一撅一拐地往前走去。
风雪覆盖了她留下的浅浅痕迹。
…
骊珠,你在哪里?
陆亭遥拽紧缰绳,一路沿着雪地上凌乱的马蹄印追过来,胸腔里心脏的地方生出尖锐的疼痛,唇色也已变得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全凭一口气撑到现在……
他心下祈求。
一定要活着,好吗?
可惜,今年江南这场不同寻常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
他怕一个来不及,就永远失去她……
此时,身后似有人策马踏黑,疾驰而来。
她穿着冷艳的暗红色衣裳。
跟平日里在风雪轩的模样很不同。
陆亭遥认出她是妻子身边的侍女,名叫朱弦。
朱弦终于追赶上,她道:“我有办法能找到她。”
天翎卫有种鸟儿,名叫“乌羽”,浑身羽毛墨黑,能日行千里,可传信,也可追踪。
她回去,就是为了取它。
朱弦掌心一开,顿时乌羽扇着翅膀,没入夜空里。
朱弦闭眼听音,睁开眼时,锁定了某个方向,“在那边——”
陆亭遥不知这个朱弦是什么人,为何不似普通婢女,为何隐藏在妻子身边,但这一刻——
他选择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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