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就像军靴里进了石子

　　“我不管，反正你们以后给我记住！未经我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方幼萍不自觉又想起刘议泽，不是男女私情，而是向往他说得人人平等、互相尊重的世界。

　　想必在那个世界里，没有长官能对下属为所欲为，像地主老财对待长工那般。每个人都有独立人格，可以也应该被尊重。

　　“你们是人，不是畜牲也不是骡马。要尊重自己，把自己当人，不听别人吆五喝六，才能赢得别人的看重。”

　　这话对方宅的下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在主子跟前有头有脸的、为首的管家，还是带了几分成熟和稳重，一直让主子自说自话不好，便回话道：

　　“被聘用的人吆来喝去不是应该的吗？只要不是无缘无故非打即骂。就算时代进化成小姐期待的那样，其实人活着还是在于内心的感受。只要下人不觉得难受，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啊。若是撞到那种贪得无厌的，就算你尊重他、平等待人，他依旧不知足。小姐就是年龄太小了，不懂斗米恩生米仇。人性是很复杂的。”为首的护院首领也跟着附和了一句，甚至觉着她说的那句‘哪怕是父亲来了，也得问过她的意愿，才能允许进来’，更是无稽之谈。

　　只是不敢反驳，那是老爷、是这个时代当守得父为子纲，尤其还是未嫁女。

　　只能旁敲侧击：“小姐，您现在仰人鼻息，需要靠方家吃饭。我不能端起碗吃饭，享受大宅子美食，放下碗骂娘，追求独立自由。就算您嫁人了，那父母之恩不能忘，一样需要尊重父亲的。何时最亲的人、长辈去探望你，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了。”

　　“是啊。主子不必被那个故去的人，乱了心智。你给我们一份事做，让我们可以维系一日三餐，可以养家糊口，我们很感激，尤其是在这样的乱世。”小丫鬟说罢，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

　　“总不能我们又要口粮，又不感恩戴德地服侍主子，还要跟主子平起平坐了。”

　　方幼萍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只觉连身边人都这样无可救药，还如何能指望唤醒更多人。

　　哑口无言后，去到小厨房煮面。心下还是想着，刘议泽的遗愿、不，是志愿，任重而道远。她身为大小姐，都不能让下人因着‘对主子言听计从’，而接受她的劝告。可见封建思想之顽固。

　　小厨娘还在阻拦地进言道：“大小姐，老奴来吧。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能从事这些劳役。”

　　“是人都应该劳动，劳动最光荣。资本家大小姐的矫揉造作姿态要不得。”方幼萍的精神状态，下人们已经习惯了。她的思想觉悟，大家还是觉得陌生且遥远。

　　“既然叔父指名道姓让我做，你们那么怕他，又怎么敢在他面前偷梁换柱。还是觉着他很好骗，谁做的都一样，他吃不出来。还是吃准了他脾气好，即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小厨娘闻言，立即臊眉耷眼地低下了头，不敢乱出主意：“小姐所言极是，是老奴关心则乱。心疼小姐劳累，便自作主张地想蠢主意，以为大帅疼爱小姐，哪怕知晓不是小姐亲自掌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小姐有这份心意，不用亲自动手，也足以让大帅感动和喜欢。”

　　“你倒是聪明，我以前没发现你反应这么快，这般巧舌如簧。”不过想来也是，这世上又不缺会煮饭的，更不缺做饭好吃的。她能爬到方宅小厨娘的位置，也必然有点本事在身上。为首的，便是这人际关系中的八面玲珑。

　　“我跟叔父，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是吧？不如你来掌勺，我给你打下手。加半勺盐，也等同于我做了。毕竟叔父只让我煮面，又没说每一道工序都得我来。难不成从劈柴、磨面粉、种蔬菜，都我亲力亲为吗。”

　　小厨娘一听，立即醍醐灌顶，连连点头称是：“对对对，小姐就在一旁看着就好。您指挥，提供制作方法，比动手直接干苦力重要多了。”

　　方幼萍将面端回去之后，就见蒋理承不知何时、趴在茶几上睡熟了。

　　她将面搁置在一旁，凑过去，口中喃喃自语：“说饿了，还得我亲自下厨，明明我做的不如她们好吃。做了又不吃，凭白折腾人。我这股子矫情劲儿，谁都没遗传，就是随了您。”

　　方幼萍嘴上这样埋怨着，身体倒是诚实，乖乖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睡着时，均匀的呼吸声，还带着倦容。鬓角不知何时，冒出来几根华发。她恨自己，在午夜时分用容易情绪泛滥，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父亲，为什么我要一次次，跟您重蹈覆辙。”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蒋理承还是被她薄凉的呼吸惊醒了，睡眼惺忪地抓住她的手：“小丫头，别哭。我没有为难你，不曾强迫你。”

　　“我要嫁人。”她撅着小嘴，倔强地看着他。

　　蒋理承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点了头：“好，父亲答应。”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撒娇甩赖赌气。你现在只是轻描淡写的答应，等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你又出尔反尔了。你是个假冒为善的人，对别人戴着面具，对我也虚以委蛇。”方幼萍抽回手，幽怨地看着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没有。我很认真地思考了，然后很严肃、仔细地跟你说这个事情，我答应你。”蒋理承没有半点嬉戏哄骗的味道，也没强迫与她肌肤相亲，就那样宠溺又迷恋地看着她。

　　与她说着自己的计划：“我以前对你的占有欲，的确有几分病态。但当我看见你这样不快乐，这样痛苦，生活一片纠结和混沌，我便开始心疼和舍不得了。我的情绪重要，但你比我更重要。我的控制欲，磨得自己难受，就像军靴里进了石子。但我可以忍，为了你去忍耐，忍一时是一时，谁知就不能忍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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