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白璧案(二)
“长公主不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么?”如果不是她的身份格外尊贵,楚识夏险些就要把这个人遗忘了。
岐国长公主是灵帝元后的女儿,换句话说,如果她是男子的话,陈家想要染指皇位是有困难的。灵帝的子嗣大都在混乱黑暗的宫闱中夭折或“意外”去世,剩下的儿女除岐国长公主外都无足轻重。
她非常低调、乖觉,能从陈氏的重重围剿中活下来,应当也不乏手段与心机。但楚识夏从来没有见过她,她从不出席任何宫宴和诗会,仿佛灵帝一朝最后的幽灵,徘徊在这崭新又腐烂的王朝之外。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徐砚既没有拒绝首辅宅的宴饮,也没有推辞陈家的诗会,非常地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人情练达得不像霍家出来的学生。所以首辅和陈家都有点拿不准他,但这个人的才华格外出众,令人不忍放弃。
就在这个时候,徐砚写了一篇赋,长公主对其大加赞赏,特意进宫呈给皇帝看。皇帝也对他大加赞扬,点名要看他的卷子。徐砚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进了殿试。
楚识夏精准地点评道:“听上去是个深谋远虑的人。”
“不如让殿下自己去接触好了。”裴璋轻描淡写地说,“越是思虑深沉的人,越是把别人的真诚看得贵重。虽然殿下不够单纯,但好在足够坦诚。”
——
一场雷雨过后,殿试落幕。
穿着青衫的青年匆匆跑入湖畔的茶馆避雨,洗镜湖中倒映出沉甸甸的雨云。茶馆中客人寥寥,声音沙哑的说书先生说着久远的《烈风北伐传》,琴声稀疏,引人昏昏欲睡。
“客官,来壶茶么?”小二殷勤地问。
读书人都穿这种结实耐磨的青衫,色泽沉稳,价格实惠。近来帝都的读书人数不胜数,帝都又是天子脚下,说不定前脚撞了国公爷家的马夫,后脚就碰了未来状元郎的肩头。
青年窘迫地笑笑,刚想婉拒,便听边上一个白衣的公子说:“春风得意马蹄疾,大好的日子,应当喝酒才是。给这位儒生上一壶好酒,一碟下酒菜,算我的账上。”
小二伶俐地应了声好,麻利地去拿酒了。
青年对白衣公子拱拱手,说:“多谢这位公子,公子如何得知我有喜事?”
“今天是殿试啊。”白子澈笑笑,“洗镜湖周边道路四通八达,唯独这一条是通往宫道。你身上还带着太学殿的檀香,黄金难买的极品檀香,便是在帝都里也没有几个人用得起。”
青年敬佩地向他行礼,“荆州,徐砚。”
“我叫白子澈。”
徐砚似乎并不吃惊,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台上说书先生拨动着琴弦,低哑的琴声和着雨声,回荡在空旷的茶馆中。空气中有种苍苍然的寂静,仿佛一触即溃的镜面。
“《烈风北伐传》说的是灵帝二十一年的北征。”
徐砚自顾自地开口,说,“这一仗,我朝史官至今仍有争议。有人骂镇北王穷兵黩武、利欲熏心,有人称赞这是不世之功,打碎了北狄人的野心。白公子觉得,这一仗打得是好是坏呢?”
白子澈若有所思道:“这是今日殿试的题目么?”
“闲谈而已。白公子若是不想回答,也不必勉强。”
白子澈沉思片刻,说:“我没有去过阕北,但我有个朋友,她是云中人。她和我说过北征一战,是不得不打。北方气候严寒,土地贫瘠,每每遇上灾荒饥馑的时节,北狄人就会厉兵秣马,南下掠夺土地。北狄人的骑兵横行无阻,一旦突破拥雪关,就是一马平川,再没有可以倚靠的天险。”
“这是白公子的朋友说的。”徐砚微笑道,“不能算做白公子的看法。”
白子澈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说:“你很认真。我觉得,北征这一战打得不好。”
徐砚的眉峰微微一挑,“哦?”
“除恶务尽,斩草除根。既然北狄对我帝朝虎视眈眈,镇北王的脚步就不该停在北狄圣山下。他应该横扫整个草原,把北狄人逼到北边的冰原上去。”白子澈一字一顿道,“所有人都知道北狄人会卷土重来。北征,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才能永绝后患。”
只是当年的镇北王已经没有余力,朝中血雨腥风,也没有办法再支持他打下去。
徐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一无所知的小二端着酒和菜上桌,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讨了两个赏钱便喜滋滋地退下去了。
“所以,北狄人和我们只有不死不休了?”徐砚语气微妙地反问。
“或者还有一法。”
徐砚表示洗耳恭听。
“互市。”
徐砚露出了一点真情实感的笑容。
白子澈话锋一转,颇为遗憾道:“但自古以来,边境互市都是很难的。如今双方朝中局势、边境贸易的安危、贸易的公平标准都是大问题,稳稳当当的互市至今难见。”
徐砚略带满意地说:“能想到这一层,白公子已经超越了许多人。”
徐砚斟了满满一杯酒,对白子澈道:“我知道公子的身份,也知道公子为何而来。我很愿意为公子效力,但我有两个要求。”
白子澈没有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第一件事,今日太学殿殿试的题目,其实早就泄露了。”
徐砚轻松地说出口,白子澈却有些震惊。
“我只说这一句,剩下的全凭殿下处事。无论结果如何,殿下作何抉择,徐某都为殿下肝脑涂地。”徐砚道。
白子澈思忖片刻,问:“第二件事呢?”
“白公子刚刚说的那个云中的朋友,是云中楚氏的楚大小姐吧?”徐砚说,“我想请公子为我引荐。”
“你要见她做什么?”白子澈有些困惑。
使团回京,有人得了名,有人得了利,有人得了锦绣前程。只有楚识夏什么都没有,皇帝赏赐了她一堆无关痛痒的金银玉器,还有他精心饲养的兰花。然而以楚家的权势地位,这些钱财根本就无关紧要。楚识夏在帝都里仍然是个富贵闲人,成天招猫逗狗,在群玉坊听曲喝酒,闲来无事和纨绔子弟打架斗殴。
徐砚和楚识夏乃至于云中楚氏都没有什么渊源。
徐砚一顿,抬眼看向白子澈,眼神清亮凛冽:“我想见霍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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