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金冠
冯赛惊望地上那金道冠和紫锦披风,半晌移不动脚。
若非亲眼瞧见,他决不信会有这等异事。一个人凌空飞起,撞向一只铜钟,随即消失不见。
这时,钟架四周已围满了人,街口酒肆的人挑了两只灯笼过来。冯赛借着灯光四处查寻,这钟架只有八九尺高,四根圆木为柱,上下各四根横木为框,顶上一根横梁挂钟,上下及四面都露空,而当时这街口中央并无车马行人,根本无处可躲。
四周人纷纷惊叹怪叫,旁边酒肆一个伙计挑着灯笼照向那只金道冠:“莫非是真金的?”
冯赛捡起那道冠,见道冠和道氅连在一处。道冠很沉,果然是包了层金皮。后面有两个小钩子,将道氅钩住。他凑近灯笼细看,冠形呈莲花状,中间圆拱尖顶,周边十二瓣金叶,上镶碧玉珍珠,极其精细华奢,是头等道冠,至少值上万贯,高功大德上法坛,才佩戴此冠。
冯赛又看里头,冠内垫了层紫绢,也是针脚细密,极费工夫。不过,除去精贵外,再也瞧不出其他。他正要放下,冠内忽然闪过一点银光。他忙对着灯笼光朝里仔细觑看,见最顶处有一根细针。他忙伸手进去,捏住那针,拔不下来。再看冠顶有一颗金珠,那针头原来镶固在这颗金珠上。
身边凑近的人也瞅见了那根针,一起惊呼起来:“道冠里插根针做什么?”“那妖道将才撞向铜钟,这针不是正插进他脑顶?”“这针难道是遁形妖术?刺进脑顶,便能消失?”“一定是妖怪!”“为何不是神仙?”“神仙哪有这等妖异?这妖怪撞到大钟时,我正巧出来泼水,一眼瞧见那张脸,嘴血红,脸煞白,死瞪一双鬼眼,冷冰冰、鬼僵僵的,墓地里钻出的死人一般。唬得我手一颤,盆子落地上摔破了!”众人有笑有叫,又嚷乱起来。
冯赛又朝地上寻视,木架下除了一根竹篾条外,再无他物。他抬起头,怔了片刻,忽然想起胡税监,忙放下那金道冠,转身挤出人群,快步走了回去。
刚才那辆厢车被前头人群挡住,仍停在那里。冯赛走过时,见窗口露出一对年轻男女的脸,仍在探头惊望。胡税监落马处,围了几个人,也在高声叫唤,冯赛忙赶了过去。那里也有人提了盏灯笼,冯赛凑近一看,又一惊:胡税监仰躺在地上,大张着口眼,已经僵死。
看来,那妖异紫衣道人乍然出现,是为了杀死胡税监。但当时那妖道离胡税监有两三尺,手里只有铜铃,未见拿刀剑,他是如何杀死胡税监的?难道真是施了妖法?最要紧,妖道为何要杀胡税监?梅船?
胡税监死得如此诡异,恐怕真与梅船有关。
旋即,他又想到:冯宝……
那妖道年纪身材似乎都与冯宝相近。至于那张脸,由于涂抹了脂粉,天色又暗,离得又远,看不真。他极力回想,却难以确定。
他正在急急思忖,忽听见有人惊唤:“胡税监?”是个身穿黑色吏服的年轻小吏,刚刚从街那头走过来,原本路过,凑进来瞧稀奇。冯赛一看这小吏,认出来是胡税监身边得力之人,常在左右服侍。
他顿时想起樊泰所言,清明凌晨,冯宝从梅船跳到谭力船上时,那舱室里除了胡税监,还有一个税吏。他忙唤道:“郭启?”
那小吏已惊得失了神,抬起头愣了半晌,才认出冯赛:“冯相公?”
“郭启,我有件要紧事问你,咱们到那边说话。”
郭启怔怔点头,跟着走到街边一棵清静柳树下。
“郭启,你来这里做什么?”“胡税监将才在酒楼会朋友,走时忘了这袋子,我赶着送过来——”郭启手里提着个青绢文书袋,“胡税监遭了什么祸?为何躺在那里,模样那般怕人?”
“他被一个妖道杀了。我正是要问此事,清明那天凌晨,你可跟着胡税监上了那只梅船?”
“梅船?”郭启愣了一下,“嗯!胡税监被害,和那梅船有关?”
“眼下还不知晓。你给我细细讲讲那天上梅船的经过。”
“我先也不知那是梅船。后来听人到处传说清明正午虹桥那些神仙异事,才知道那天凌晨上的那只船便是梅船。说起来,清明那天,胡税监的确有些古怪,他素来只是白天去税关,那天却说要监看夜值,要我也一起跟去。到了税关,前半夜,他都在税吏宿房里躺着歇息。后半夜让我唤他起来,搬了把椅子,坐到税关木台上看着。夜船其实极少,有一两只经过,他也只叫税吏上去查验货品、估收税钱。天要亮时,那只梅船到了,帆上绣了朵大梅花。胡税监看到,忙站起身,唤我和另四个税吏一起上那船查看。两个查前后大舱,两个查左边三间小客舱,胡税监带着我查右边三间。头一间里是船主住;中间是个二十七八岁男子,穿了件紫锦衫。我进去略瞧了瞧,那客人并没有带行李,没甚好查的,便要出来,却见胡税监凑近那人,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那人愣了一愣,接着竟转身走到窗口边,爬了出去,跳到了对面驶过来的一只小客船上。我当时便惊住,胡税监却瞪了我一眼。我忙点点头,跟他出去,掩上了那门……”
“你没听见他说什么?”
“没听清,只见他指了指窗外。还有便是,那男子耳朵竟穿了洞。”
冯赛想,郭启没见过冯宝,故而不认得,便没有说破,继续问:“那船上可有其他古怪?”
“其他便没甚古怪了。我跟着胡税监又去查第三间客房,那里头摆了一副棺木。只有一个年轻妇人,坐在窗边抹眼泪。我们只扫了一眼,便出来了。对面那三间小客舱,头一间空着,中间是一老一幼两个道士,边上是个中年汉子。前后大舱里是船工,一共二十四人,正午到虹桥后,这些人竟全都死掉。船上载的货物只有二十箱香料、二十只铜方炉,税钱好算,不一时,便算罢缴清,放他们过去了。”
冯赛听后,不但没有解疑,反倒越发迷惑。除去冯宝跳到谭力那只船上外,这梅船看来毫无异常。为何正午到虹桥时,竟能演出那一场大神异?又死了那许多人?至于冯宝,他为何会听从胡税监?胡税监又为何要叫他跳船?
他正在思忖,郭启忽又说:“若说古怪,最古怪该是那个老道士。听说虹桥烟雾里飘出个神仙,有人说是去年已经死了的道士林灵素,怕正是客舱里那个老道士。”
冯赛听了一惊。清明正午装神仙的那道士,若真是死而复生的林灵素,此事便越加诡怪难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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