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矾商


冯赛没有再去烂柯寺,他住在了岳父家。

由于至今没买到矾,染不得绢,邱迁又在狱中,岳父家的那几个染工没人管顾,全都出去闲耍。京城其他染坊自然也仍大多缺矾。冯赛心中虽在时刻担忧周长清、崔豪那边,却不能去那边探看。他想,猪鱼炭三行之乱已经平息,只剩矾行。这桩麻烦也是李弃东所造,得及早料理清楚。于是他骑马赶往了矾行。

矾行行所在景灵宫南门大街,才到街口,便见许多人围在那行所门前嚷乱。近前一看,是染行的人在与矾行争闹。自然是矾行趁缺货,急涨了价。矾虽然要紧,矾行却只是小小一行,行内大小商人不过几十人,行所也只有一间窄窄铺屋。染行却是大行,围了数百人在那里,将矾行的人逼在那间铺屋中,个个愤恼,眼瞧着便要动手脚。

冯赛忙将马系在附近街边的马桩上,快步走了过去。染行的人见到他,全都嚷了起来:“冯赛来了!”“矾行缺货便是他那小舅子造的祸!”“冯赛!矾行破了行规,把矾价涨上了天,你说怎么办!”“这是你生出来的事,你得赔填!”

冯赛一句都听不清,只听见自己的名字冰雹般砸向自己。而这之前,哪怕染行行首,也从不曾直呼他的名字。

冯赛来时已有预料,虽然那张张怒容和阵阵喝问声令他耳震心颤,但他仍沉住气,连声说着“对不住”,挤过人群,费力来到行所门前。染行行首站在最前头,正恼瞪着里头,他生得肥胖,涨红了脸,急喘着气,说不出话。而矾行行首则十分精瘦,坐在屋中方桌后一张椅子上,别过脸不肯朝外看,看似倨傲自恃,其实含着些慌怕。十来个矾行的人全都立在他周围,也是眼带慌意,强行自持。

冯赛走近染行行首,为抵住身后暴嚷声,提高声量唤道:“刘行首!”

刘行首回头见是他,眼里顿时射出怨责:“冯赛,这事你说该如何办?”

“刘行首,这般闹,闹不出个结果。能否请诸位行商略静一静,在下和两位行首单独商议?”

染行行首盯了他片刻,才抬起胖手,朝后挥了挥。半晌,染行那些人才渐渐静下来。

冯赛忙走进铺屋,对那矾行行首说:“鲁行首,这般闹下去,恐怕不好收场。能否点杯茶,请刘行首进来坐下,好生商议?”

矾行行首略一迟疑,随即点了点头,吩咐身后一个吓白了脸的仆人:“点茶!”

冯赛忙请染行行首进屋,屋中那些矾行的人也纷纷避开,让出了客椅。冯赛先请染行行首坐到左首,自己才坐到了右边。那仆人微抖着手,给他们各点了一杯茶。

冯赛沉了沉气,才带了些笑意说:“两位行首,染、矾二行原本如船与桨一般,多年来和和气气,共生共存,如今为了一点小波折——”

“小波折?”染行行首顿时恼起来,“这叫小波折?他将矾价涨了三倍不止!便是梁山的宋江、清溪的方腊,也不敢这么横抢蛮夺!”

矾行行首听了,身子一倾,恼瞪过去,嘴皮动了几动,却没说出话来。

冯赛忙笑劝:“刘行首,您莫动怒,先吃口茶。您也是京城大商,自然明白物稀则贵。但凡行商之人,见市面上货短少了,自然会涨价——”他见染行行首又要发作,忙断开话头,转头望向矾行行首:“鲁行首,这一阵子京城矾货短缺,您涨价,原本无可厚非。但有两条:一来是价涨得过了,便失了公平互利之理;二来,这矾货短缺,只是一时之事。官府已发出急文,四处矾场已在往京城紧急输送,再过几天,便会陆续运到。到那时,矾价回去了,矾行与染行的多年情谊却已伤了,再想补救,恐怕不易。”

两人听了,都不再言语,各自垂眼思量。

冯赛啜了口茶,见二人怒气消了许多,这才和声继续:“在下有个折中主意,不知两位行首可愿听一听?”

“你说。”两人一起望过来。

“矾行价可涨,但不超过五成。”

“五成?”两人又同声质疑。

“在下也知,五成这个数,难合两位行首之意。但货缺价该涨,情谊更须顾,因此才说出这个对半之数。等各地矾货陆续到来,再降回常价。两位行首各放开眼,让一步。生意之事,重在江河长流,两位都是长辈,这道理自然无须冯赛再多言。”

两人又各自垂眼思量半晌,染行行首先抬头发话:“他若能答应守住五成这个限,我便叫染行的人都回去。”

“我答应。”

“好!一言为定!”冯赛忙说。

此事总算平息。冯赛又说了些缓转闲话,两人渐渐松活下来,露出些笑,彼此说了些寒酸带刺、相互打趣之语,冯赛见他们嫌恨释尽,这才起身告辞。出来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急忙上马,赶回岳父家。家中只有一个老染工看门,说并没有人来报信。冯赛听了,重又担心起来。

直到天黑后,周长清才派了窦六来,说那八十万贯钱袋陈三十二已经取出,果然有两个人跟踪他到那个宅院。并且已经有两个男子一伙,执意住进十千脚店后门边的一间房舍。

冯赛这才放了一半心。不知那两个男子是哪一方所派,若是谭力一方,恐怕正是截断矾货的樊泰,四人之中,樊泰露面最少。

那么,李弃东呢?他眼下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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