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推心置腹
离开了如意阁，苏元辰没有返回城主府。
这趟如意阁之行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倒不是说苏元辰认为黄柔做的就是错的，或许从城主府的角度出发，这是他们的待客礼仪，反倒是自己冒冒失失得拒绝了人家的好意，显得更失礼一些。
但从苏元辰自己的角度来说，他是发自本心得拒绝这种好意的。
这些日子与城主黄风相处的确实非常融洽，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苏元辰已经是一个有资格站在黄风身边的人。
一座甲字雄城的城主，那是站在星穹之下，金字塔上层的人物，可他呢？
一个人站得低一些不要紧，但一定要清楚得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哪里。
他能够与黄风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那是因为黄风愿意，并非是他苏元辰有这个资格。
这种落差感让苏元辰不舒服，但却让苏元辰很踏实。
若是今日，他理所当然得接受了城主府的这些好意，那他苏元辰就成了被风卷起树叶。
或许这股风会将他吹到足够高的地方，可是一但风没了，他依旧是要跌回泥泞之中。
苏元辰的道心告诉他，不要去做这片叶子，要做一颗种子，落地生根，继而才是茁壮成长。
黑侠的声音在苏元辰的心中响起：“你可能并不清楚自己拒绝了什么？”
苏元辰此刻心境澄明，他很是轻松得呼出一口气，自然而然得解除了与黑侠的冷战：“但我很清楚，此刻我得到了什么。”
沉默片刻，黑侠道：“看样子，这把老颜赌对了。”
苏元辰不置可否：“谁知道呢？一切等我能活着从神咒道宫下来再说吧。”
苏元辰不准备再返回那座城主府，明日一早，摆渡灵船就会从风苇渡出发，去往墨家机关城，介时再转乘墨家的机关灵船去往神道城便好了。
虽然苏元辰对眼下这座甲字雄城还有很多的好奇，想要再多逛逛，但是少了黄柔的向导，他实在不敢再乱走了，索性直接找到了去往风苇渡的传送法阵，到那儿去等待灵船摆渡。
可当苏元辰走出传送法阵的一刻，眼前早已经有一道人影在风陵渡等候，是城主黄风。
苏元辰显然心中坦然，可要说黄风做错了什么，肯定是谈不上的，所以如今这见面就显得有些尴尬。
“黄城主，这段时日打扰了。”苏元辰没有再称呼黄风为二哥。
黄风笑着上前，轻轻拍了拍苏元辰的肩膀：“你认不认我这二哥无所谓，可我却是认了你这兄弟，要不让二哥再送一你程。”
苏元辰没有拒绝，心中虽然有了隔阂，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要反目成仇。
黄风领着苏元辰进了一座普普通通的摆渡驿馆，许多等待着要乘坐摆渡灵船的人，都会在这里歇脚等待。
黄风没有再点酒菜，而是向侍者要来了一壶热茶，给自己和苏元辰各倒了一杯。
“今日之事，二哥要先给你赔个不是。”黄风朝着苏元辰举杯示意，然后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苏元辰摇了摇头，但也还是拿起茶杯饮了杯中热茶：“说不上，是我这个人有些拧巴……嗯，也算是一根筋吧，辜负了城主一番好意，对不住了。”
“小苏，你是聪明人，二哥也就不藏着揶着了，想来你也已经猜到了，如意阁这一趟，是二哥的一点点不入流的试探。”黄风仍然以二哥的身份自居，全然不去搭理苏元辰的刻意生分。
“小柔那丫头很聪明，所以二哥从一开始就没有与她挑明与你的关系，否则以她那八面玲珑的心思，断然是不会做这画蛇添足的事的。”
苏元辰问道：“你们平日都是如此招待朋友的？”
黄风笑了笑：“朋友谈不上，算是一些合作伙伴吧。你也知道，这么大一座城，光是城民就超过百万户，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很难支撑起来，需要各种各样的伙伴合作共赢才行。”
苏元辰有些不解道：“建立在物质之上的合作能靠得住吗？”
黄风一边给两人的杯中添满茶水一边解释道：“刚刚不是说了嘛，合作是为了共赢。他们与我们合作，势必是因为神风城有他们谋求的更大的利益，而我们神风城必然也会从他们那里得到等额甚至是超额的利益。
这种合作的关系稳固与否和他们从那座如意阁里带走多少珍贵的天材地宝，灵宝法器无关，那不过就是个添头，锦上添花谁不喜欢？”
苏元辰苦笑摇头，终究还是自己的格局小了些。
确实如此，在一座甲字雄城面前，如意阁里的那些珍贵灵宝又算得上什么？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在你身上花这份心思是吧？”
苏元辰点了点头：“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成为城主的伙伴，也看不出我能给神风城带来些什么？”
黄风看了苏元辰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苏元辰一脸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黄风忍不住笑问道：“小苏，你就这么瞧不上自己吗？”
苏元辰更加疑惑，黄风将苏元辰面前已经冷了的茶水倒去，重新换上一杯新茶：“价值这东西，分两种，一种是当下的价值，一种是未来的价值。
不能说每一个修行者都有未来价值，但是这东西就像是赌石，且不说什么一刀穷一刀富，很多时候，买上一百块毛石，切出一块带翠的，那就算是功德无量。”
苏元辰的心微微有些发凉，他觉得自己便是那黄风所说的百方毛石中的一块。
对于黄风这种家底的人，别说是买上一百块，只要他愿意，买一千块，一万块都可以。
黄风看到了苏元辰神情的落漠，这才露出了一抹真诚的微笑：“看到你失落，那二哥才放心，这说明，你打心里还是认可我这位二哥，无论你言语和态度上如何与我生分。”
苏元辰欲开口解释，黄风却是压了压手掌继续道：“你听我说完，还拿买石客来说，会有许多种不同的。
有如我所说的豪掷千金，以多搏精的，同样也有精挑细选，准确出手的。
前者靠的是运气，后者凭借的则是本事。
说句稍稍有些不要脸的话，我自认为我黄风还算是个有本事的人。”
“所以你觉得我值得下注购买？”
黄风摊了摊手：“世间少见绝世璧，原因有两点，其一是稀世罕见的石料太少，其二则更为关键，世上能识得玉璞之人少之又少。”
“所以我能理解为，你这是在夸我吗？”
黃风站起身来到苏元辰的身旁，一手轻轻按在苏元辰的肩头：“刚才所说的，皆是从功利的角度出发，也算是与你先小人，后君子。”
苏元辰转过头来，刚好与黄风的双眸对视，那是一双清澈无瑕的眼瞳，就如他刚刚所描述的绝世之璧一样，纯净无垢。
此刻的黄风身上，散发着一股让苏元辰如沐春风一般的舒适感觉。
“做为神风城的城主，从功利的角度，我觉得你是可造之才，我与你结交，是希望日后神风城背后能出现一尊通天高的大修士。
但是做为黄风，我的目的就很简单，我瞧你入目很顺眼，与你相处很舒坦，跟你喝酒有感觉，总而言之，就想多你这个朋友。”
听到这儿，苏元辰不禁有些动容。
黄风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神色泰然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苏元辰思索良久，将刚刚黄风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脑中细细回味了一番。
于公于私，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潜意识里，苏元辰依然不觉得这是黄风的全部想法，这位黄二哥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方深不见底的湖泊，远远望看，波光粼粼，细细端详，却是深不见底。
但到目前为止，苏元辰还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丝毫别有用心，或是恶意算计。
今日黄柔的这一出，也是出于对其品德人格的进一步印证。
苏元辰几乎可以肯定，若是在如意阁，自己坦然接受了城主府给出的馈赠，那么就算自己回到城主府，直到离开神风城，也不会再见到黄风一面。
因为就从功利的角度出发，该给的给了，该拿的拿了，情谊缔结，也算是宾主尽欢，绝不会再有黄风赶来风苇渡与自己的这一番推心置腹。
终于，苏元辰缓缓呼出一口气，对黄风说道：“何德何能，敢叫二哥如此待我。”
黄风听到苏元辰终于不再称自己城主，也是展颜而笑：“是不是能将这茶换酒了？”
“是该敬二哥一杯，赔罪。”
风苇渡口驿馆雅间，此时没有了甲字雄城的伟略城主，也没有那出身浮萍，离散人间的贫寒少年，推杯换盏，只为道尽那世间的公义，倾说那江湖的道理。
最后公义没有道尽，道理也未曾说清，少年却是已经滚倒在了酒桌之上。
次日，风苇渡前，神风城城主黄风，亲自背着这个称自己一声二哥的异姓兄弟，走上了摆渡灵船，临行前又将一个锦布包裹物件塞进了他的怀中。
看着摆渡灵船起航，去往墨家那座机关城，黄风神情怅然：“兄弟，可等你回来，再喝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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