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梧桐昨夜西风急
我推开厚重的大门,走到前台,目不斜视地道:“我找你们总裁。”
前台小姐扬起甜美的嗓音和同样甜美的脸庞:“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皱了皱眉,简单地道:“没有。”
前台小姐略有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有点为难:“对不起,没有预约,按规定我们是不能为您通传的。”我看着她,淡淡地道:“麻烦你现在通传一声,我叫俞桑筱,找你们总裁。”她又看了看我,拨了个电话,应该是打到秘书处的,不一会儿,她放下话机,歉意而坚决地道:“对不起,总裁现在很忙,不见客。”
我“哦”了一声:“谢谢。”说完,便转身,朝最近的门走去,我走得极快,因为我眼角的余光早就看到门上的标牌。待到我冲进门,我还能听到那声惊呼:“你不能进去!”
我置若罔闻。
在秘书处,我见到了依然光彩照人的秦衫,她见到我,先是一怔,随即公事公办地道:“对不起,总裁很忙。”
是吗?
我绕过她,直接按下桌上的通话键,不疾不徐地道:“龙斐陌,你给我出来。”秘书处的其他人诧异地看着我,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我视若不见。
不到一分钟,我要找的那个人终于走了出来,依然是那副神色清朗的模样。
他看了我一眼,不太意外:“进来吧。”我跟在他身后进去的一瞬间,听到后面的叽叽喳喳声:“谁啊?谁啊?”然后是秦衫平淡的声音:“总裁夫人。”
“什么?”一声尖利的女高音,被我“咚”的一声关到了门外。
他重新坐到办公桌前,头也不抬,淡淡地问:“你专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他。
我的心底有着几分悲哀的情绪。
我还记得前些天,在小径的尽头,他一眼不眨地看着我的神态。
只是,又能如何?
真要算起来,我们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打过照面。
这些天,我晚归的次数,居然比他都要多。
通常晚上回家,我看到他书房的灯光从门缝里泻出来。他应该是听得到我的脚步声的,可是,他恍若未闻,闭门不出。
早上,等我出门的时候,他早已不在家。
我们之间,永远存在着无名的隔阂和冷漠。
我们之间,永远是前进一步,就要后退好多步。
看我半天不说话,他有点诧异地抬头:“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说完之后,他重新低下头,在文件上勾勾画画。
此时此刻,我却开始踌躇,半天过后,才开口:“龙斐陌。”
他的头依然专注在公文上,只是口气变得犀利起来:“讲重点。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听你慢慢聊家常。”
我的气立刻被勾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好,那麻烦你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专心一点儿!”
他放下手中的金笔,往后一靠,做了个开始的动作之后,抱起双臂。
他的脸隐在淡淡的阴影中,我看不真切。
我不想废话,也不想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道:“听说你们龙氏对俞氏报业很感兴趣?”我略带讽刺,“我不记得你们集团的业务跟出版业有任何关联。”
他轻轻一笑:“在商言商而已,你没听过多元化经营这句话吗,龙太太?”
我看着他,冷冷地道:“就算如此,全市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报业集团,为什么只对俞氏有兴趣?”
他蹙了蹙眉,似有几分不耐烦:“决策是整个董事会联合做出的,或许,你应该一个一个打电话去问那些董事们。”他看着我,“怎么,需要我向你提供他们的电话号码吗?”
我咬着唇,而后冷笑一声:“龙斐陌,你当真以为我是傻瓜吗,有什么决议,可以最后不报呈给你这个董事长兼总裁批准?”
他也冷冷地道:“俞桑筱,枉我认识了你这么久,原来你这么的公私不分。而且,俞氏企业的事,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也没有兴趣过问的吗?这完全不像你一贯的风格,”他盯住我,好整以暇、语带机锋地道,“怎么,是发生了什么深深刺激到你的事吗?”
不待我回答,他低头继续办公,冷淡地下了逐客令:“对不起我很忙,待会儿还要开会。”
我脑中一阵血液涌上,我垂下眼,紧紧咬住唇,一次,再一次,直到清晰地感到浓浓的血腥味。
这是个魔鬼。
是我愚昧,是我头脑一时不冷静,才会蠢到想要与虎谋皮。
我控制了一下情绪:“对不起。”我后退了一步,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不打扰了。”
漫天纷飞的雨里,在匆匆奔走的行人中,我静静地、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突如其来的雨点大滴大滴落在我头上、身上。路过的行人纷纷向我投以诧异的目光,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学生走过我身旁,我听到低低的议论声:“哎,这人是不是??”
我低低一笑,我倒宁愿自己是。
最起码,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
走到一个岔路口,我低头继续向前走,突然间,一辆车急刹在我的面前,我抬头,看到那张冷淡的脸。
我几乎没有做任何抵抗就上了车。
不会有什么比绝望更可怕。
我被带到了一栋从未见过的别墅前。
一下车,我就微微一愣。一个非常年轻的男性声音,趟过记忆的长河,在我耳边轻轻回响:“桑筱,以后,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不用奢华,不用太大,嗯,一定要是尖顶红墙白窗,还要一两棵圆头圆脑的树,一片摇摇曳曳的薰衣草,或是一圈木头栅栏,”说到后来,话里已经有了些微促狭的笑意,“最好呢,要像欧洲城堡一样,够古雅,够秀气,够特别,啊对了,墙上最好还要缀上灰色沙石??”
话还没说完,听的那个人已经受不了了,大翻白眼:“喂喂喂,俞桑筱,你这个还叫作要求不高?!”
眼前的这栋楼,正是十七八岁时初恋中的我曾经百般幻想过的。
我看着他掏出钥匙,带我进楼,带我进了一间房,打开衣橱:“去洗澡,然后,把衣服换掉!”
我拿着手中他递给我的衣服,抬头看他。他似是读懂了我的意思,微微一哂,转身关门走了出去。
换好衣服,我踌躇片刻,推开门,看到他正坐在隔壁房间靠窗的摇椅上,静静看着窗外的雨景。我走进去,隔了半天才道:“你不是说,待会儿还要开会的吗?”
他抬头看我,略带讽刺地勾起一抹笑:“你不是希望我公私不分?”
我一窒。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最近的交流,动辄就会回到这样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境地。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洗澡出来,忘了穿袜子,我的脚趾头冻得有点泛白。
灰白灰白的,一如我此刻的生活。
一如我的心。
我心里低叹了一声,转身。突然,我的手被紧紧抓住了,我回眸,看向那个依然坐着的人。
他缓缓开口:“看起来,你最近真的很忙。”
我依旧低着头。
原本坐着的那个人突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面前。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上,一片阴霾。他伸出手,一把捏住我的下巴:“你们杂志社工作清闲,为什么你会经常忙到很晚回家?”他盯着我,“还是你上司特别器重你?”
我心底一黯。
方叔叔,方叔叔??
他的生命,如同这幕雨景,恐怕,已经等不到雨过天晴。
蓦地,我的身体突然腾空。
下一刻,我的身子被重重抛到床上。
还是那个淡淡的声音:“俞桑筱,看来,我是对你太纵容了。”
我的头皮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我几乎落泪。
他俯下身看我,冷冷地道:“你也知道什么叫痛?”他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你也知道什么叫痛?”
我奋力翻身起来,直视着他,大叫:“龙斐陌你这个大混蛋!”我的声音一样冷冷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动用关系阻挠方叔叔到国外治疗癌症?!”
我清楚地记得桑瞳充满鄙夷和愤怒的语气和眼神,那样的眼神,带着隐隐的绝望,比看到她交给我的,龙氏借旗下出版集团成立之机挖走俞氏大批中层,试图暗中收购俞氏的资料时还要让我震惊百倍。
所以我几乎失态。
龙斐陌静静地看着我,竟然笑了:“为什么?”他坐了下来,“方安航,名校博士毕业,在你十五岁那年,跟你的国画老师林清斓重续友情时认识你,你十八岁读大学那年,他放弃名牌大学的高薪聘请,来到你在的这所充其量只能算三流的大学教书,而且,一直以来,他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你,煞费苦心地暗中照顾你,更是为了你找工作的事放下身段到处去打招呼,”他打量着我,语气平淡,“论外貌,桑瞳比你出色十倍不止,论才华,方安航身旁多的是比你出众又倾慕他的女学生,”他冷冷地道,“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我本能地摇头:“不是的。”我一再摇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龙斐陌步步紧逼:“不是?你又怎知不是?”他略带嘲讽地道,“你是学中文的,又怎会不知道Lolita?”他目光微微一闪,“并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方安航,是你亲爱的堂姐俞桑瞳自少女时代起就一直深深暗恋着的那个人!”
我脑海中“轰”的一声——
十五岁那年,桑瞳无端冲进我房间时的愤怒和伤心。
自那年开始,桑瞳对我做的有意且无端的种种刁难。
一直以来,桑瞳对感情莫名的理智和冷静,即便她跟龙斐陌的那段,看上去也更像是对待一桩生意,而非一个恋人。
原来,原来??
我怔住了,随即便反应过来,直盯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就连我都不知道。
我遍体生出一丝丝寒意。
他垂下眼,置若罔闻。
我咬紧牙,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握紧拳:“龙斐陌,你到底想要怎样?”
他终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桑筱,是你领悟力差还是我词不达意?”他静静顿了片刻,“我只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我闭上眼,片刻之后,居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涩。
理由?
二十三年来,我又何尝不需要一个理由?
我时时刻刻寻觅的,难道不正是一个理由?
我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茫然、无所傍依。
很久很久之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干涩地响起:“方叔叔??他应该认识我妈妈,”我顿了顿,“她??我妈妈??不是我现在的这个妈妈,所以??”
我闭了闭眼,喉头哽了一下:“我身边最亲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去了,一个身患绝症,”我看向他,“方叔叔只是一位善待我的长辈。”我重重闭眼,无比艰难地道,“所以,请你不要为难他。”
我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方叔叔消瘦的脸庞:“桑筱,你工作忙,不用总跑来陪我,”他居然还微笑着,“这下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还是带薪的,很划算,是不是?”
我掩住面,终于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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