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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青山朝别暮还见


又一个周末,我跟龙斐阁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的时候,龙斐陌出其不意地出现了,依旧是神色清朗的模样,只是看上去略略有些疲惫。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旁还站着另外一个人,是依旧美艳动人,但同样有点疲惫的秦衫。

龙斐陌看了我一眼,又跟龙斐阁点了点头,秦衫则一直注视着我,没有说话。

龙斐陌回头吩咐柏嫂:“再加两副碗筷。”他放下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微微扯开领带,坐到了龙斐阁身旁。

几乎是同时,秦衫开口了,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明媚娇嫩:“不用了斐陌,我还有事,上去拿件东西就走。”待到她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小包,她的脸上有着盈盈笑意,眼波流转了一圈,瞥了我一眼,浅浅一笑,“再见。”

我也朝她微笑,听到站在一旁的龙斐陌说:“那好,我送你。”他们相偕而出。

我一转眼,看到龙斐阁正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而后,朝我尴尬一笑,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桑筱,我们跟??秦衫姐??认识很久了??然后??”

傻小子,真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我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微笑:“杀一盘?”

说是一盘,架不住龙斐阁软磨硬泡,最终居然来回厮杀了三盘,他才意犹未尽地放我离开。

我上楼去,推开房门,一进门,就十分意外地看到靠窗的卧榻上躺着一个人,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显然是已经洗完澡,正在闭目养神。

我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转身走向角落里的玫瑰椅,走近一看,愣了一下,这两天冷,那条Burberry围巾一直搭在椅背上以备出门,可是现在上面居然空无一物。奇怪,刚才还在的,我疑惑地又转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算了,我摇摇头,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

正在此时,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到哪儿去?”

我一惊,回过头去,他正看着我,黑漆漆的双眸,紧抿的薄唇,看上去有些不悦。

我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回答:“剪头发。”最近不知怎么的,可能烦心事太多,头发末梢都开始分叉了。

他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站了起来,越过我身旁:“等会儿。”一刻钟之后,他已经穿戴整齐,手上拿着一串钥匙,“走吧。”

我皱眉,“不”字还没说出口,他的眼光已经犀利地朝我扫了过来,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仿佛有人欠他大洋无数。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算了,当他更年期提前到。

旁边有个黑脸包公,任理发师手艺卓绝,也难免战战兢兢。

我从镜中看了龙斐陌一眼,自打他把我带到这家装潢得十分考究的美发店里来,就负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

我又看了一眼发型师,唔,不折不扣的花样美男,一头飘逸亮丽的披肩长发,狭长的丹凤眼,高挑的身量,酷似F4里的美作,他举着剪刀,露出洁白的牙齿夸张地惊叹:“小姐,您的发质也太好了吧,完全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了。”而后彬彬有礼地问我,“不建议您烫发,那太可惜了。这样吧,我给您看些样板,您想剪成什么样?”

虽然是在问我,眼睛却时不时往我身后瞟啊瞟。

我手上拿着时尚杂志,正在宋慧乔的波浪鬈发和梁咏琪的清爽直短发之间犹豫不决难以取舍。发型师手中的剪刀“咔咔咔”响了几声,在空中挥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后,眼睛依然瞟着我身后,压低嗓门跃跃欲试地问我:“到底??想好了没?”

我左思右想之后,开口:“我要??”

慧乔小姐,实在是对不住您。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冷淡但不容置疑的声音,堪堪压过我的声音:“稍加修剪,发型不变。”

我愕然朝后看去,在镜中明明白白地看到那个人一直紧盯着发型师,就连余光也不瞧我。

美作先生回眸看过去,先是愕然,接着无奈,而后悲愤交加,要知道,他可是本市最知名的美发沙龙里最最知名的高级发型师,居然,居然,居然??

奈何明月照沟渠。

二十分钟之后,顶着一头陪了我将近十年的清汤挂面进去的我,再顶着一头略短的清汤挂面出来。

我打定主意不吭声,跟一个提前更年期的男人没什么好计较的,改天再做打算就是。

他脸色稍霁,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瞥向我:“还有没有别的事?”

我摇头。

他于是专注开车,当我是透明,过了一会儿,车停了,他简洁地道:“下车。”我下车一看,是家规模颇大的精品服饰店,我有些纳闷,问正要迈腿进去的他:“为什么来这儿?”

他回过头来,皱着眉看我,片刻之后淡淡地道:“你衣服实在太少,特别是??”他嘴角一牵,似笑非笑地轻轻吐出两个字。

一瞬间我就涨红了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再红到脖子下,他、他、他??什么时候翻过我的衣柜?

我暗中咬牙,站在原地不肯动。

正在此时,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显然是店里的老板娘,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哎呀,龙先生,真是稀客中的稀客,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她满面笑容地又说了一大堆锦上添花的欢迎词后,才注意到我,她迟疑了一下,“这位是??”

龙斐陌颔首,不紧不慢地道:“我太太。”

老板娘的表情很是奇怪,她几乎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我恢复了原先的热络:“啊,原来是龙夫人,失敬失敬,”她转向龙斐陌,重又堆上满面笑容,“龙先生,真是太巧了,我们店里刚到了一批新货,要不要??”

龙斐陌点点头,一把把我拉了进去。

片刻之后,老板娘一边熟练地帮我换着衣服,一边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您身材不错,又高又苗条又匀称,不做模特儿实在是太可惜了,正适合欧洲货,来,试试这件,”她手口并用,“秦小姐也常来,不过她比较中意韩版??”

突然,她噤口,略带尴尬地:“啊,您可以先去镜子前看看效果。”

如此来回试了好几件衣服,包括去内室试了几套内衣,老板娘的溢美之词弄得我已经恍惚,我看向坐在一旁品茶的龙斐陌,他一直轻蹙眉头,似看非看地安坐着,并不发表意见,直到最后,他才闲闲地踱过来,指着一件米色大衣和同色系的米色围巾:“刚才所有的,再加上这件。”

他轻轻拈起那件衣服,看着我,口气居然很温和:“桑筱,你穿米色的确很好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的车平缓地穿行在街道上,到了一个岔路口,红灯亮了,车停了下来,他从后视镜里看我:“记不记得这是哪里?”

我看看窗外,一个有点狭窄有点破旧的小街口,没什么明显特征,以前也似乎从未来过,街口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在游手好闲地抽烟闲荡着,一边哈着气一边互相聊着天。这个都市里千万条街道中的一条而已。我有点吃力地看着路口的标志:“??通??什么??街?”暮霭中,中间那个字看不清。我摇了摇头,“不记得。”

他转身,有些居高临下地垂眸看我,他的眼神很是奇怪,带着些微冰冷,半晌,他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子。

夜,越来越深了。

黄晓慧女士显然是对我接连两次请假,又不肯说清楚缘由十分不满,下班后,软硬兼施地直接把我拽到了杂志社附近的一家酒吧。

她十分豪爽地把酒杯往我面前推:“来,陪大姐我喝一杯!”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先灌下一大口。

我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她咬牙:“我有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一只手撑着额头,带有几分薄醉地喃喃自语,“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她哧哧一笑,“万古愁?哈,昨日黄土垄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我看着她,担心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到她手机响。她一听铃声,如遭逢深仇大恨般怒目圆睁,看也不看就接起手机,噼里啪啦地道:“我警告你孟舒楼,你要再敢骚扰我,我立刻报警!”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脸上涨得通红,连声咒骂道,“你给我听着,当初你要奔前程求富贵,好,我成全你,怎么,现在想起来吃回头草?”她恨恨地道,“我没你那么贱!”

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又猛地灌下一大杯酒。

我看着她,但无从启齿。

孟舒楼是我们老总,平时他总是有事没事来我们部门闲逛,她也老是黄世仁后妈的一副嘴脸,从不肯稍假辞色。

又是一段孽缘。

果然,她喝着喝着,颓然撑住摇摇欲坠的头,没有任何预兆地,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连串往下滑:“二十二岁那年,他抛下我就走,我爸爸早就去世,那一年,我妈妈因为重病,也走了。我哀求他不要走,他没有理会我。我等了他十年,整整十年,那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擦擦泪,冷笑一声,“回头想想,是我自己犯贱!”她一把攥住我的手,“桑筱,千万不要像我当年一样傻??”

我没有吭声,耐心听平日里干练爽利的她忽哭忽笑地发泄着。

原来,任是再坚强的人,也会伤心满目。

第二天,等我上班的时候,晓慧姐已经神采奕奕仿若无事人般在办公室里忙碌着,不由得我不感慨,现代都市里的职业女性,就连舔舐旧伤口,都不得不讲求效率。

她公事公办地往我桌上放一张纸:“桑筱,上头说你进步很快,最近采写的稿子都很不错,这期专刊的特稿点名要交给你。”

我看了看那张纸,愣了片刻,上头拟出的采访名目竟然是——冉冉升起的医学明星,耳鼻喉科专家何言青。旁边还列了密密麻麻的一堆要点。

她拍了拍我的肩:“听说此人家学渊源,以后大有作为。”她朝我眨眨眼,“只是脾气有些古怪,这次是卖了上头很大的面子才答应接受采访,桑筱,看你的了。”

下午四点,我与何言青面对面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的表情十分意外:“桑筱?你??”

我拿出采访提纲和录音笔,用非常职业化的口吻道:“何医生,我是《临风》杂志社记者俞桑筱,我们主编已经跟你预约过,抱歉占用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请你接受我的采访。”

他看着我,表情有些奇怪,又有些无奈:“桑筱,我真不知道会是你。”

我打量了他一下,他看上去有些消瘦,神色也有些疲惫,但是依然跟以前一样丰神俊朗,白色大褂下,还是他最爱的浅米色衬衫和烟灰色长裤。

我敛目,这个世界上,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换在五年前,我又何尝想到会有今天?

我淡淡一笑,把录音笔往前推推:“对不起何医生,请问现在可以开始了吗?”他深幽的眼眸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丝挣扎和淡淡的无奈,片刻之后,默默点头。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最后,我整理了一下桌上的采访稿,站了起来,由衷地道:“谢谢。”他缓缓摇头,有些艰难地问:“你最近??还好吧?”他难以启齿,“他??对你??”

我伸手去触摸门把,在开门的瞬间,回头笑笑:“我很好,还有??”我注视着他,“听说你很快就要订婚了,恭喜。”

一瞬间,他隐在光影里的脸微微抽搐,他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谢谢。”

刚要走到医院门口,我听到一个声音叫我:“桑筱。”

我转身一看,竟然是龙斐陌和秦衫,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正在朝我的方向走来。

他问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犹豫了一下后才答道:“??跑采访。”

他目光犀利地看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发现什么,但最终仍只是问道:“刚结束?”

我点头。

他回身朝那几个人点了点头:“先走一步。”便独自一人走向我,“走吧,我送你回家。”

那几个人非常诧异地看着我,看得出来只是囿于礼貌才没有交头接耳,秦衫立在原地,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我有些尴尬地朝他们笑了笑。

龙斐陌已经走到了我面前,看我仍然站着不动,蹙起眉,微微不耐地道:“忙了一个下午,还不够累?”他的眼光,又向我扫了过来。

我咬了咬唇,跟在他后面上了车。

车厢里非常安静,他开着车,一言不发。

我又咬了咬唇,过了半天才想起来应该问一句:“你去医院??”

他没等我说完,看也不看我,简洁地道:“员工生病。”

“噢。”我垂下头,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之间,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我索性也安静地看着窗外,同样一言不发。

突然间,我的手机铃声大作,我接起来刚听了几句,不由得心急如焚:“我立刻到!”我急急拍龙斐陌的椅背,提高了嗓门,“快!疗养院!”

车掉头,急驰而去。

到了目的地,没顾得上跟龙斐陌说一个字,我便一路狂奔。

那间病房的门紧紧地闭着,寂静的走廊里,只听到我的脚步声,还有重重的喘息声。我慢慢停下脚步,有些发怔地站在那儿。仿佛过了几秒,又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我听到一个冷静的声音:“桑筱,你最好找个地方坐下。”

我恍若未闻。

他一把将我拽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我不看他,我看着地面,我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只觉得全身冰冷。几乎是同时,病房的门开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医生走了出来,他看到龙斐陌,叫了一声:“龙先生。”

我认出他是这家疗养院的院长。只见他看着我,轻轻地、带有歉意地说:“严重的心脑血管并发症,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他顿了顿,“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我在安姨的病床边坐了下来。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试图挤出一丝笑容,气息微弱地道:“桑筱。”

我也朝她勉强挤出笑容:“安姨。”

她看向我身后:“你也来啦。”她朝龙斐陌笑,“谢谢你跟桑筱来看我,她脾气太倔,不知道通融,以后,还要麻烦你多担待她。”

她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轻叹一声:“桑筱,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已经嫁人了,凡事就要考虑得周全一点儿,多替别人考虑考虑,好好过日子,”她咳了几声,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可惜,安姨恐怕是看不到了??”

我强忍泪水,打断了她的话:“您胡说什么,我过阵子安顿好了,还要接您回去住呢,”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你还说过??以后??要帮我??”

她安详地道:“桑筱,我等不到那天了,”她示意我跟龙斐陌走近,然后,看着我们俩,微微一笑,“能看到你有个好归宿,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她充满眷恋地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微弱地道:“要是??要是??”她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缓缓地说,“??也会??很高兴??”

她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我呆呆地抱膝坐在窗台前。

安姨的丧礼过后,我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喝。我的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雕花盒子,是安姨留给我唯一的纪念,我没有勇气打开它,我只是怔怔地看着。

我永远没有办法接受,上个星期还好好的她,现在已经与我天人永隔。

忙忙碌碌的她,温言软语的她,细心宽慰我的她,没有了,消失了,永远都不见了。

一个人影走近:“桑筱。”我闻到一阵鸡汤的味道。

我不理不睬。

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从窗前直接拽了下来:“把汤喝掉!”

我任由他抓着我,倔强地垂着头不吭声,他伸出手,重重捏住我的下巴,随即,一个汤勺出现在我眼前。

他面无表情地就要将盛满鸡汤的汤勺往我嘴里灌。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拼命挣扎,疯狂推挡,借由眼前的一切发泄心头所有的愤懑和悲伤。

他任由我挣扎,半晌之后,突然冷冷地道:“这算什么?”他“当啷”一声将汤勺远远抛开,“人死不能复生,她活的时候你尚且不能顾她周全,现在这样又有什么用?做给谁看?”

我颓然低头,一阵木然。

他总是能轻易地踩到我的软肋。

是,他说得对,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已经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再怎样,还能有什么用?!

很久很久没有一丝动静。

我仍旧固执地坐着,一动不动。又过了很久,他淡淡地道:“想哭就不要憋着。”几乎是同时,他伸出手来,轻轻抱住我。

黑暗中,我静静看着他深幽的眼睛。我还是没有哭,我只是一件一件地讲给他听。

“三岁那年,安姨来到我家,六岁那年,我半夜发高烧,咳个不停,家里人都睡下了,爸爸不在家,妈妈出去打牌,是她大台风夜背着我去看病,路上她告诉我,实在难受就咳到她身上,病就可以传给她,这是她们家乡的风俗??

“九岁那年,友铂弄丢了爸爸最喜欢的一枚田黄冻印章,他很害怕,央我顶下来,爸爸气急了,拿那种很粗的藤条一鞭一鞭打我,是安姨用手臂护住了我,打到后来,爸爸还是很生气,随手丢了一个水晶烟灰缸过来,砸到了安姨头上,砸得她头破血流,可是,她一声都不吭。

“十五岁那年,我跟桑瞳一起去学国画,后来桑瞳不学了,家里人也不让我再学,安姨很生气,她暗中骂我,骂我脾气太犟,不肯低头不肯辩,可她后来又说,这样也好,做人不能软骨头,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们家??

“再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突然就看不到她了??”

龙斐陌一直安静地、耐心地听着。

我的眼光,落到了脚旁的那个小盒子上:“我曾经想过,我要拼命赚钱,总有一天,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把她从疗养院接出来,请专人服侍她,照顾她,”我抱起那个盒子,轻轻放在膝上,“可是,我上辈子没好好积福,连这样小小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个小盒子,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条手臂依然轻轻环着我。

龙斐陌的脸与我的几乎近在咫尺,他注视着我:“十五岁那年,我爸爸去世,十六岁那年,我妈妈也病逝了,我跟斐阁没有回国,按爸爸生前的意愿继续留在美国念书。”他侧了侧头,神情很是平和,“十年很长,却也很短,还记得那年,纽约的冬天真冷,地上满是厚厚的雪,我带着发高烧的斐阁冒雪穿过唐人街去看病。那么多年,一转眼似乎也就过来了。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他顿了片刻,转过头去看窗外,淡淡地道,“若当真论起挫折伤痛,桑筱,你的只怕还远远不够格。”

我抬头看他,他也回眸看我。他依旧神色清冷,言语简洁甚至冷漠,可是我明白,这或许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我。

在安姨落葬前后,我一直恍惚着,从丧礼安排,到琐碎细节,乃至挑选墓地,完全是他一手操办。

正是他,给安姨挑选了一块儿虽然小巧但依山傍水的最后憩息地。

我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去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背,低低而感激地道:“谢谢。”

夜深人静,我轻轻打开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封信、一张存折,还有一张照片。信上是我熟悉的、略带歪歪扭扭的字迹:

“桑筱,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这些钱是我存下来的,虽然少,但是我的一片心意,留给你以后的孩子作见面礼,那张照片,你好好保存着,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越到后面字迹越模糊不清难以辨认,我放下信,拿起那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清秀的少妇紧紧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儿,脸上挂着温馨而略带忧郁的笑,我仔细看着,不由得心头大震。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翻到照片背面,看到一行极其纤秀的字:

妈妈和小小摄于小小满月。

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小小,小小,小小??

只有安姨在没人的时候悄悄这么叫我,可是,照片上那个跟我的容貌依稀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并不是安姨。

我把头埋进膝里,桑瞳的话再一次回响在我耳边,在此时此刻的万籁俱寂中,格外清晰——

“你是俞家人心头的一根刺,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

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再次看向照片上的那个女子,我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仿佛要将那个清秀温婉的容颜烙进我的脑海最深处。

因为她,并不是我叫了二十三年妈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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