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雁声远过潇湘去
周末下午,照例是我跟桑枚回家的日子。司机先去寄宿高中接她,然后来接我,再一同返家。一回到家,桑枚先快快乐乐地找小婶婶母女情深去了。
桑瞳跟伯母、桑枚跟小婶的关系都好得出奇,只有我那么不合群,跟母亲的关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疏淡。
不过,我一直是家里的异数,不是吗?
我回房梳洗了一下,拿了本书,踱到玻璃花房,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这是家里最阳光、最有生机,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大伯父生前建的,他喜欢花草。
触目皆是绿色的藤萝,映衬出点点阳光,松柏、天使心、金枝玉叶、落地生根、滴水观音,还有心心相印、玫瑰、百合、兰花,各式各样,层层叠叠放置在高高低低的架子上,自从伯父去世后,这儿基本就由伯母负责打理。
说起来,三年前病故的伯父虽然出名的精明世故,但在生前跟伯母的感情真的很好,在感情相对淡漠的俞家,更显难得。据说祖父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花花公子,多年来在外流连花丛,老了倒成了一个谦谦君子,待祖母比以前好了很多,闲时还带她出去走走。但或许是年轻时受到的委屈太多,到老了,祖母反倒不卑不亢起来,对祖父也没有了以前的战战兢兢。
至于我的父母,从我学走路起,就已经习惯了他们一人站在一个穿衣镜面前,一个忙着整装出去应酬,一个忙着化妆出去打牌,两个人相敬如宾,那种不经意中透出的刻骨冷漠,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一串脚步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桑瞳,你难得陪妈到这儿来走走。”
我探出头去一看,原来是家常打扮的桑瞳挽着伯母走了过来。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眨眼间,她们已经在离我不远处的两张藤椅上坐了下来。
我听到伯母温和的声音:“你怎么今天没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玩?”“在家陪你不好吗?”桑瞳略带玩笑地说。伯母也笑:“当然好,只是,你不闷吗?”
桑瞳不答,反而劝道:“说真的,妈,你也该多出去玩玩,多交点朋友,我一回来就忙开了,不能时时刻刻顾到你。”
伯母淡然道:“我年纪这么大,无所谓。”片刻之后,依然是伯母不疾不徐的声音,“怎么最近你那位姓龙的朋友不大看见了?”
我微笑,恐怕这才是重点。
我见惯了姑姑叔叔还有家族中的其他人,到了合适的年纪,就如同待沽的商品,总想着能卖一个不错的价钱。叔叔无奈放弃了家境寒微的初恋女友,娶了本地茶商的女儿,而姑姑呢,嫁给一位婚前只见过一两次面的服饰店老板,然后,对方婚后三四年便开始偷食,再然后,离婚回娘家住,时不时还要被爷爷奶奶伯母他们敲打几句。
如同《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
桑瞳一直不答。
伯母顿了片刻,又说道:“我前阵子出去打牌,听到好几家都在谈他,龙经天的侄子,年纪轻轻的,才貌却都是上乘,一回国就接掌大位,也难怪受人瞩目。”
“妈,他只是我回国前偶尔认识的普通朋友而已,才熟悉起来没多久,你吞吞吐吐的究竟想说什么?”桑瞳的话音里已经透着几分不耐烦。
伯母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你爷爷对他印象很好,私下问过我好几次。”
桑瞳也笑,笑声中带有些微讽刺:“爷爷是对他本人印象好,还是对他的家世印象好?”
“桑瞳!”伯母喝止道,“不要胡说!”片刻之后,她声音幽幽地说,“以前我好强,凡事都想争个长短,但自从你爸爸突然去世后,我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你过得好,我也算没有白活一场。再说,你爷爷一直很看重你,希望你以后有个好归宿,又有什么不对?”
“妈。”桑瞳似是自知失言,立刻变了一副模样,略带撒娇地道,“妈,算我说错了,我该死,好不好?”片刻之后,她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只是,人家总是不来找我,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也不能主动去找他对不对?”
她们的脚步声,似乎渐渐远去。我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你可以??”我拨开盖在脸上的书,活动了一下双脚。
龙斐陌是那个刚刚去世的龙经天的侄子?本市最大物流集团的掌门人?我一笑,怪不得爷爷会如此热衷。
龙斐阁果然不可小觑。
或者,我应该说,他背后的龙氏集团魅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能七拐八弯地,让一直不理会琐事的父亲出面,把我郑重其事地叫到书房,要求我务必认真、认真、再认真地为他补习中文。
对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和不通融,一如上司命令下属。
我看看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下了。
所以,现在的我每周一访地坐在龙家客厅里,听着眼前这小子喋喋不休的聒噪。
看得出来,他哥哥对他管束很严,难得找到一个人陪他聊天,实在是兴奋不已。
我只觉得头痛。
“喂,桑筱,”他不耻下问地问,“‘马马虎虎’为什么不是两只马再加两只老虎,而是差不多的意思?”
我看着他,实在是无言以对。
“还有,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一说‘请下楼’,其他人就要笑话我?”他再接再厉一脸无辜地问。
我头更痛了,叹了一口气道:“因为你发的音不是‘下楼’,而是‘下流’。”别人没揍他,算这小子幸运。
眼看他积攒了整整一个礼拜的疑问要倾巢而出,我忙轻咳一声,抢先开口:“请打开书,今天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多学点。”
我很敏锐地感觉到这小子挺聪明的,并且时间相处越长,我就越能深深理解为什么他跟前面那些循规蹈矩的老夫子们合不来。
他个性实在是太跳脱了,而且非常地不喜欢受到约束。
于是,我只能投其所好,《汉语900句》之类的教材直接跳过。他喜好时不时掉点半拉子书袋,所以我就先教他一点儿诗词,让他感受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他是个饕餮吃货,于是我顺势再教一些点餐、旅游、购物之类的复杂点的句子,民以食为天嘛。
反正他也不用过汉语四六级,实用就行。
再说了,他辞掉了先前的名牌大学中文系老教授来屈就我,我好歹不能有辱使命。
总的来说,我们相处甚欢。
只是,乍一见他写中文,我差点没晕厥过去。
字写得七歪八扭不说,十个里边,有九个半是错的,另半个是缺的。
我顿觉肩头担子沉重之余,不免暗自想:就他这水平,他哥哥??实在??堪忧。
他中国字不灵光,中国人的聪明脑瓜倒不是盖的,仿佛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立刻出声道:“在美国时我没好好学,我哥哥可比我强多了,”他打量了一下我,“你都不见得有他厉害。”
我挑挑眉,不以为意。
姑妄听之。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对他哥哥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情结。一提起来,就像水龙头开了闸,说个没完没了。果然,他两眼放光无限自豪口沫四溅地说:“想我哥哥当年??”
我急忙伸手,力挽狂澜地企图阻止他:“唔??我们今天先来段李白的《将进酒》,回头我们再来聊聊??”
第一次的“想当年”历时一个半小时,第二次也险险超过一个小时,恕我不敢再领教。
眼前这个向来视李白为最高偶像(很难得超过其兄)的毛头小子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极为兴奋地打开了书本,闭上了嘴巴。
我松了一口长气。
俗话说,寓教于乐。
又一句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所以,逐渐地,在龙斐阁的强烈要求下,我开始偶尔带他出门游荡,大街上、公园里、广场中,都是他的实战演练之地,我先由得他开口与人交流,回头再指出其中的谬误。
有得吃有得玩,还有得学,他倒真是乐在其中,处处抢着买单。还美其名曰:尊师重教。
一日,在归佛寺赏桂花,不巧碰到乔楦。她先是瞪大眼睛,随即一把把我拉到一边:“约会啊,看不出来哎,桑筱,还真的开始??”一个大喘气之后,半天才吐出一句,“挣上小美男的钱了?”一脸的艳羡。
我朝不远处有点莫名所以的龙斐阁送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又回头瞪了她一眼:“少瞎说。”说得这么暧昧不堪。
她倒是不以为意,依然啧啧有声:“帅哥啊帅哥,简直就是元彬第二,怎么姐姐我就碰不上这么优秀的学生?”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不过,话说还是那天坐在他身边的西装帅哥更成熟更酷更有味道??”她勾上我的肩,嬉皮笑脸地吧唧亲了一口,“怎么样俞桑筱,要是熟的话,帮姐姐我留意留意,啊?”
我看着她,哭笑不得。
正是此人,从大三开始,天天在宿舍叫嚣着要赶在黄昏来临之前把自己推销出去,几近入魔。早知今日,当初大一大二的时候何必鼻孔朝天,一副视身边男生为粪土的模样。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从一开学就苦苦追求她的团支书宁浩同志搞得视同水火,一见面就冷嘲热讽没完没了。
但是,我还是冥顽不灵地认为,这两个人之间,不算完。
所以,我拍拍她的脸,揶揄道:“先搞定贞子先生吧。”
这句话是有典故的。
这两个人,吵架吵得不过瘾的时候,或是灵感源源不断想出一两句自认为精辟之辞的时候,会不惜深更半夜爬起来打电话互殴。
所以,此为贞子小姐,彼为贞子先生。
都是学院里大大的有名。
说起来倒也奇怪,我也算好些个周末在龙家进进出出的,但居然从没见过龙斐阁的哥哥龙斐陌。我向来不爱管闲事,也无意询问,时间一长,似乎也就习惯了。以至于有一天,当我专心致志在给龙斐阁讲解《论语》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时候,无意中一抬头,吓了一大跳。
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眼光犀利地打量着我,眼神似乎还略带诧异。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那个原本就有些心猿意马坐卧不宁的人立刻欢声叫道:“哥,你终于回来啦!”
门口那个人踱了进来,淡淡地“嗯”了一声,旋即开口:“我出国这阵子,家里怎么样?”
龙斐阁飞快地答:“挺好。”
龙斐陌瞥了我一眼,皱了皱眉,随即吩咐道:“斐阁,你跟我上来一下。”
我枯坐在客厅里,楼上一片寂静。
我百无聊赖地到处看,龙家兄弟俩住的是三层别墅,大厅很明亮,水磨大理石地板与天花板的水晶吊灯遥相呼应,部分的墙壁采用镜面设计,并不奢华,唯一特别点的就是狮子皮状的地毯,不难看出主人的爱好。
我的眼光下意识地投向那面墙,上面错落有致地挂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动物标本。想当初龙斐阁十分自豪地对我介绍道:“这是snipe,一种动作很灵活的小鸟,要捕获可不容易,那是苍鹭,那边是麋鹿,还有羚羊,那个是??都是我哥在美国的时候狩猎来的。”他跷起大拇指,“他有狩猎许可证,枪法很准的。”
面对一面墙的战利品,我实在是晕头转向地分辨不出什么,只觉得心里不舒服,下意识地对那个原本看上去就十分冷冽的男子,更多了一份莫名的畏惧。
突然,楼上的走廊间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我侧过耳朵去听。听了半天,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是我??我不喜欢??能不能??”
我想了想,再想起龙斐阁在泰国餐厅里说过的话,若有所悟。想必,他聘我做家教,是背着其兄的。
看得出来,他从小娇生惯养,这种偷梁换柱先斩后奏的事,想来不会是头一遭。
正想着,有人徐徐下楼。我抬眼一看,是龙斐陌。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外罩V领羊绒衫,果然像家里茶几上一直搁着的那本《财经周刊》上写的那样,面如冠玉,挺拔潇洒。
他很轻松地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好,俞小姐。”
我本能回复:“你好。”
他看着我,口气听上去仍然很寻常:“有空吗,我们聊一聊?”
我点头:“好。”
他注视着我,微笑了一下:“对不起,我最近一直不在家,都不知道斐阁这么自作主张。”我也看着他,淡淡地道:“没关系。”
他的目光闪了闪,竹节般的手指在沙发背上有节奏地敲着,依然不疾不徐地道:“坦白地说,我不认为你会比我先前给斐阁请的那些老师们合适。”
我笑了笑:“我也不认为。”
我一直在等他这句话。
从大二开始,前前后后我也给好几个老外做过家教。不要以为老外个个都大度好说话,小肚鸡肠唠唠叨叨的也不乏其人,但基本上,从一开始不可避免的小小摩擦,到后来的渐渐磨合,大多数都算好聚好散。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我又不傻,不是没听出他话里话外浓浓的逐客意味。
他的目光又闪了闪,略带玩味地看着我默不作声合上书本,整理着手边的东西,冷不防地问:“对了,俞小姐,我有一点非常好奇,能让斐阁回绝北大复旦的资深教授,而非你来当老师不可,想来你总有过人之处。”他抿了一口手中的茶,闲闲地道,“所以,方便请你透露一下自己的教学计划吗?”
我当然能听出他口气中淡淡的怀疑和嘲讽。
想要咄咄逼人是吧?
尽管龙斐阁人不错,给的补课价码很高,尽管我和安姨都需要这笔钱,但又有什么关系,兼职机会到处都是,何必单悬这一枝?
再说,追本溯源,我本就不是出于自愿来这儿,我对俞桑瞳的朋友,向来本能地反感。
于是,我把书装进包里,站起身来,干脆地回他:“没有。”连“对不起”三字都欠奉。
他扬扬眉,话音依然平缓地:“没有?”
我埋头整理完东西,合上背包,拉上拉链,抬头看他,直截了当地道:“龙先生,我不知道你所指的计划是什么?是指你给他买的那厚厚一摞的教科书,还有来来往往的那一位位资深老教授们吗?很多东西尤其是语言,光指望课本和老师来教,是教不会的。”我很平静地接着道,“你在美国不是也学过中文吗?学语言最需要的是什么,想来你比我更清楚。周围的环境、自己的天赋,外加努力,缺一不可。”接着,我又补了一句,口气略带嘲讽,“再说了,生活中有很多东西,书本未必教得到,就算书本教得到,总还有个体差异不是?”
堂堂加州大学企业管理硕士,不一样又倨傲又目中无人?
不知为什么,我很讨厌他脸上那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讥讽。
所以,我的态度同样不算善意。
没关系,尽管炒了我吧!
一直没有人应答我。甚至,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看了看表,跟桑枚约好了陪她去看电影的,时间快到了,于是,我看向沙发上敛眉品茶的那个人,站起身来,思索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龙先生,其实说真的,令弟不缺教材,不缺老师,不缺教学计划,他最缺乏的,是与别人的沟通和交流。”
好歹跟龙斐阁相处一场,并且我还在心里补了一句,其实,你这个做大哥的,应该多陪陪他。
于是我敛眉,朝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还有事。”我转过身去,“再见。”
应该是从此都不用再见。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俞小姐。”
我顿了顿,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
沙发上徐徐站起一道身影,他举起杯来对着我微微一扬,表情很平静地说:“下周见。”
我轻轻推开大门。
看门的老徐朝我友善地笑笑:“怎么,桑小姐又来啦?”这个老实人总是分不清我姓甚名谁。
我朝他扬了扬手:“安姨还好吗?”“还不错。”他咧开嘴,“就是一直盼着你来。”我有些惭愧地笑:“这两天忙。”说着,一直朝院子里走去。这是一家地理环境很幽静的私人养老院。安姨正在屋子里等我,她的气色很好:“桑筱。”我端详了她一下:“安姨,你好像胖了一点儿。”一边说,一边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我带你到外面走走。”
坐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的安姨快活得像个孩子,她时不时深吸一口气,或是伸出手去作势要摘身边的树叶。我坐在一旁看着,微笑。
快五六年过去了,安姨也老了。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她就在俞家做事,负责为全家打扫卫生,有时候也接送我们上学。
整个俞家,她是待我最好的人。有好吃的好喝的,总要给我留一口,遇到我被打骂,她总是忍不住跳出来为我说情,哪怕自己饱受委屈。她没有子女,却待我胜过亲生儿女。同样地,我对她的感情,远比对自己爸妈深得多。
所以,我十三岁那年,当我回到家,发现安姨突然不见了时,那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我忍不住问妈妈,得到的是漠然的一瞥,忍不住问爸爸,得到的是狠狠的一记眼神和不耐烦的呵斥:“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那时的我,失去了唯一的庇荫,躲在被窝里一个人哭,被大人责骂,被桑瞳嘲笑,十三岁的我擦干眼泪,暗中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找到安姨。
一年后的一天,友铂四处张望之后,神色诡异地偷偷塞给我一封信:“桑筱,除了我,没有别人看到。”他挠挠头,“我猜给妈看到后多半会扔掉。”
我打开来一看,先是开心,随即难过。
信是安姨的哥哥写来的,说安姨回了老家,开始挺好,只是前阵子出了车祸,伤得很重,截肢后只能坐在轮椅上,家里条件不好,希望俞家能够念在以前的情分上资助一二。信的语气很辛酸,我想,如果不是山穷水尽,那个以前我曾经见过的看上去很憨厚的中年男人不会写这样一封信来。
但是,我知道,就像友铂说的那样,这封信是得不到回音的。
我回房数了数所有的积蓄,决定帮安姨。我按信中提到的地址,跟安姨联系上了,并跟她的家人合力,把她送到了这家养老院。我无力照料她,但在这里,有专人伺候,她的生活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所有人包括乔楦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家里每月拨给我的所有零用钱,几乎都用在了安姨身上。
安姨停下动作,看了看我:“桑筱,你瘦了。”“嗯,最近有点忙。”她俯身从轮椅一侧的袋子里拿出一堆什么东西:“前阵子赶着给你织出来的手套和围巾,你试试,”她帮我戴上,“天越来越冷了,你在外面,要当心受凉。”她的一双眼睛,温暖而洞察,“桑筱,工作好找吗?”我笑了笑:“不,一点儿也不。”
投了好几份简历出去,都是石沉大海。
她沉默了片刻,拍拍我的手:“别急,再等等。”
我点头:“放心,我知道。”
她端详了一下我,叹了一口气:“桑筱,你过了年都二十二岁了,好歹也是大姑娘了,不要总打扮得这么素净这么不讲究,你总是要找对象成家的呵,”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要不是我拖累你??”我止住她:“安姨,不要这么说。”她又叹了一口气:“桑筱,你越来越??”
她突然止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笃笃笃。”有人敲门。
躺在床上看书的我看了看表,半夜十一点多,谁啊?
我爬了起来,打开门一看,不由得皱眉:“这么晚,还喝这么多酒,臭气熏天的,想熏死我啊?”门口站着的,是我那个向来倜傥风流夜夜笙歌的哥哥俞友铂。他仿佛没听见,径自绕过我进了房间,大大咧咧地一路躺倒在我床上。我捂住鼻子,跟过去使劲拉他:“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快说。”
深更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准没好事。
果然,他睁开眼斜睨我:“怎么,嫌我酒气大?”他没好气地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这可奇怪了。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正色看我:“桑筱,你知道我今晚被谁拉过去喝酒?”
我朝他翻白眼:“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
“何、言、青。”他加重语气,盯着我看,“我被言青拉去喝酒,他喝得酩酊大醉。”
我脸色不变,只是笑了笑:“是吗?”当初年少无知的时候,拼尽所有想象力都无从想象,自己也会有听到这个名字完全无动于衷的一天。
“是吗?”友铂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而后神色严肃地道,“桑筱,你们两个人到底算是怎么回事?没错,言青是我介绍给你认识的,你们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是我好朋友,相处得好好的,突然间莫名其妙就分手给我看,我就一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但是??”
他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心里一动。是,没有友铂,我不会认识何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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