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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屯成阳刘耿两议(七)


  “诉苦大会,是什么东西?”刘孔莫名其妙的问道。

  耿纯说道:“这不是一个东西。诉苦大会,顾名思义,‘诉苦’者,让百姓们上台诉苦;‘大会’者,百姓大范围的会聚之意也。这个‘诉苦大会’,是曹贼近日在乘氏组织的一个活动。他把乘氏各乡、县中的百姓招聚到了一起,在乘氏城外近郊搞了这么个活动。”

  “他让百姓上台诉苦?这、……其意何为?”

  耿纯说道:“不仅是让百姓上台诉苦,他还於此次诉苦大会上,公审杀掉了乘氏县尉沈胜,和乘氏各乡、县中的十余强豪、轻侠。”

  刘孔吃了一惊,说道:“沈胜被他杀了?还有十余各乡的强豪、轻侠?他都杀谁了?冯达呢?被他杀了么?”

  耿纯晃了晃手中的军报,说道:“军报中没有提被他杀掉的那十余个强豪、轻侠的名字,只是言道被他杀掉的这些强豪、轻侠,俱平日在乘氏跋扈乡里、鱼肉百姓者。沈胜和这十几个强豪、轻侠被杀於台上后,军报中言道,‘满场数千百姓,欢呼如雷’。冯达……,曹贼没杀。”

  刘孔瞧出了耿纯似是话未说尽,问他说道:“冯达怎么了?”

  “冯达降了曹贼了。还有阮原、张黑,也都降了曹贼。”

  刘孔目瞪口呆,震惊非常,半晌才吃吃说道:“冯达、阮原、张黑都降了?”

  “是啊。”

  刘孔连着摇头,说道:“不对,这不对呀。”

  “哪里不对?刘公,你若不信,你自来看。此皆这道军报中所言。”

  刘孔说道:“我是不信这道军报,我是不信……”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是不信冯达、阮原,特别是阮原会投降贼寇,他勉强按下震惊,组织了下语言,说道,“伯山,你大概不太了解阮原、冯达。张黑,一武夫耳,他为求活,降了曹贼,这我相信;阮原、冯达却皆义士也!他俩怎么会也肯委身於贼?这、这……,哎呀,我实在是万难信矣、万难信矣!”

  “刘公,你如果看完这道军报,也许你就相信,亦能理解他俩为何肯愿从贼了。”

  刘孔目光落在了耿纯拿着的军报上,问道:“军报中还说什么了?”

  耿纯起身,将军报呈与给他。

  刘孔接住,低头来看,看不多时,讶然抬脸,说道:“秋毫无犯?分粮、分地?”

  “刘公,你再往下看。”

  刘孔继续往下看,看了稍顷,又抬起脸来,更是讶然,说道:“‘政委’?下到各乡、县中宣传?‘政委’是什么?宣传什么?”

  “军报中下文有解释。”

  刘孔耐着性子接着看,看到了解释的地方,看罢,喃喃说道:“按曹贼的说辞,政委是搞思想工作的;宣传的则是‘阶级论’之说,及曹贼等之起事是为穷人做主,为穷人打天下。”解了两疑,又生一疑,问耿纯说道,“‘阶级论’是什么?”

  耿纯说道:“刘孔,你再往下看。”

  刘孔乃再往下看,找到了军报中对“阶级论”的解释,说道:“阶级也者,由於所处的地位不同和对生产资料关系的不同而分成的集团,於政治而言,大体可分为被统治阶级、统治阶级两类。放之当下,统治阶级即是县官、贵族、官吏、地主;被统治阶级即是农、工、商和士中的一部分。……伯山,我怎是越看越迷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及生产资料是什么?”

  耿纯没法再让他往底下看了,因为军报中有关“阶级论”的内容也就这么些。毕竟写此军报之人不是曹幹部中的人,所闻所知,都是道听途说得来,顶多知些“阶级论”的皮毛,太具体、太深入的内容,他便不得而知了。耿纯说道;“刘公,我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没太看懂,‘生产资料’是什么,我亦茫然不知。但军报中下文中有言,说曹贼专为他的这个‘阶级’之说写了篇文章,名即为《阶级论》。刘公若是和我一样,对此也感兴趣,你我不妨可择得力干吏潜入乘氏,抑或去书乘氏士绅,搜求得曹贼此文。至时,你我不就一览即知了么?”

  “伯山对此感兴趣?”

  刘孔尽管看不懂,但实际上,他对这个什么“阶级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说到底,现下是定陶郡的生死存亡之秋,要感兴趣,也应该是对曹幹部的军事感兴趣才对!

  耿纯却兴致十足,他说道:“刘公,我确是很感兴趣。虽然军报上有关‘阶级论’的内容语焉不详,然窥斑知豹,只从这只字片语,我便已经觉出曹贼的这个‘阶级论’必是甚有深意。”

  “伯山,你若感兴趣,我明日便择吏潜去乘氏,联系当地士绅,搜求曹贼的这篇文章。”军报中再往下头,没有什么内容了,刘孔把军报放下,思酌片刻,说道,“伯山,你说的是呀,看完了这道军报,我是略能理解阮原、冯达为何降贼矣。观此曹贼举动,与寻常贼大异也!”

  耿纯数视刘孔,欲言又止。

  刘孔问道:“伯山,有话与我说么?”

  耿纯犹豫一再,最终摇了摇头,说道:“刘公,没有别的想说的,我就是想问问刘公,曹贼打下乘氏,距今已四五日,这四五日中,他搞诉苦大会、分粮、分地,看他举止,他似是准备在乘氏久驻。若真是如此,我部接下来,可该如何应对才是?”

  实则耿纯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原是想借阮原、冯达投降曹幹的此个话头,试一试刘孔的心意。

  倒也不是想问刘孔肯不肯降曹幹,——别说问刘孔肯不肯降曹幹了,耿纯自己现也还没有想着投降曹幹,他想问刘孔的是,对於莽朝、对於当下海内的形势刘孔是怎么看的?

  刘孔是定陶郡的都尉,掌握定陶郡很大部分的兵权,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定陶郡中的实权人物。耿纯既是已起不还朝中、据定陶以观望局势的心意,刘孔的想法,他当然就得先打探明白。

  唯是他和刘孔尽管已颇有同袍作战的情谊,两人终究还不是很熟,交浅言深是为做人交友的大忌,况乎“你想不想造反”这样的提问,且是要人命的提问?更是不能贸然问出。

  遂耿纯末了,还是把自己想借机一探刘孔心意的念头给压下去了,未有问出,改以“当前局面该何以应对”此问,把刘孔糊弄了过去。

  此问尽管是代替他的原本之欲问,算是“糊弄”刘孔,可这一问的本身,却绝不是“糊弄”可以形容。这一问,正是摆在刘孔、耿纯面前的最为关键、重要的一个问题。

  刘孔摸着胡须,说道:“伯山,自闻乘氏被曹贼攻陷以后,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万一曹贼竟是久驻乘氏,我部当如何应对是好?”

  “刘公可已思着对策?”

  刘孔说道:“思来酌去,暂且无策。伯山,你有可策?”

  “刘公,有一点,我想应是你我都能确定的吧?”

  刘孔问道:“哪一点?”

  “便是成阳此地,我部不能久驻。”

  刘孔颔首说道:“然也。这两天中,葭密等县的县兵络绎俱至,现而下,我成阳营中已部曲五千。五千部众,日用粮秣甚多。虽然葭密等县的县兵,各带的有些粮秣、辎重,然即便是把它们各带粮秣与咱们随军从定陶县带来的粮秣合算一处,最多也再够这五千部曲吃用旬日。固然是可再向郡府求粮,可是短日尚好,一旦旷日持久,这却也是行不得也的啊!”

  “不错。是以,刘公,既然我部不能在成阳久驻,各县县兵今又皆已到,我部部曲已计五千之众,则我愚见,咱们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变驻守成阳为寻求与曹贼一战?”

  刘孔问答:“如何寻求与曹贼一战?”

  “刘公,我现在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认为现下你我宜当改只驻守成阳为寻求与曹贼一战,但至於具体怎么寻求与曹贼一战,我尚无成策。我以为,如果刘公同意我的这个想法的话,则你我自今日起,便可往乘氏方向广遣斥候,仔细的探查曹贼部的动向,尽量把曹贼部的每一个动向都探知清楚。这样,你我也许就能从其中寻找到与曹贼一战的战机!”

  刘孔以为然,说道:“伯山,你所言甚是。你之此议我甚赞同。便按你议,今日你我便广遣斥候,细来打探曹贼部的动向。”

  两人议定,当日刘孔便遣斥候东去乘氏,细细打探曹幹部的大小动静。

  ……

  三天后,即有一道重要的情报送来。

  曹幹分兵一部,南下㢉县。

  按理来说,这是一个趁机用兵,去与曹幹部决战的大好良机,却刘孔犹豫不决。

  他与耿纯说道:“曹贼狡诈,今其忽用兵万岁,似颇奇怪。万岁西邻定陶县,我部屯在成阳,又等於是在乘氏之后,他难道就不怕我部与定陶县的驻兵,趁此时机,或夹攻乘氏、或击其攻㢉县之部?事出蹊跷,必有玄虚。伯山,你我不可大意,须当再探,再做决策。”

  ——万岁,是王莽给㢉县改的名字。

  耿纯觉得刘孔未免多疑,但刘孔坚持己见。

  刘孔才是这部兵马的主将,耿纯只是个辅助他的,没办法,只好从他之意。

  未曾料到因为㢉县和乘氏县的情况差不多的缘故,——乃至可以说,㢉县周边的局势,比之前乘氏县被曹幹部围困时的情况还要糟糕,㢉县离山阳郡太近了,其县城离东南边的成武县城只三四十里,离东边早前张适、胡仁、楚良屯兵的梁丘乡也是三四十里远近,离东北边的昌邑县城亦只有百里上下,诚可谓是三面环敌,且成武、梁丘乡之敌近在咫尺,因而其城内早已然是兵、民俱都惶惶。由是,曹幹部派去攻打㢉县的四千部曲,只打了两天,就把㢉县攻克了。这个时候,刘孔、耿纯派去再探乘氏之曹幹部部曲情形的斥候甚至尚未返回城阳!

  㢉县失陷的消息次日传到了刘孔部中。

  刘孔、耿纯都没想到㢉县会陷落的这么快,不仅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连定陶县的郡府的援兵也还没有派出。耿纯趁此机会渡济水,往乘氏,寻曹幹部决战的此议於是不复再提。

  又两天后,一道新的消息传来,这道消息是从郡府传来的:刘昱部已克蒙县,现开始围攻睢阳,前汉梁王之后刘永起事响应。刘永大概本是想在睢阳城内响应,但不知怎的,没有干成,换成了是在城外起事。刘永聚得了千余人众,与刘昱部合兵一处,日夜猛攻睢阳不休。梁国东部诸县凑出了一支援兵,试图来援睢阳,然被刘昱部的别部挡在了虞县,不得进至睢阳。

  紧接着第二天,又一道新的消息传来,仍是郡府遣吏送来的,这道消息是关於援兵的消息。

  耿艾两次向州府求援,请求州府调东郡、陈留郡这两个定陶郡的邻郡的郡兵,入定陶来助定陶迎击、剿灭曹幹部,州府终於是有了回文。

  因为郡北董次仲部声势大张,东郡自保不暇,没有空闲的郡兵可出。东郡、定陶郡、山阳郡、梁国全都和陈留郡接壤,陈留郡的守边压力很大,其郡内且也有贼寇作乱,安内的压力亦不小,陈留郡原先也不想出兵,后因州府的强烈要求,算是同意了援助定陶,但只肯出兵两千。

  陈留出的两千援兵,现尚未调集,等调集完、出郡,到定陶县,少说估计也得十数日后了。

  有关贼寇的情报,不论是曹贼部、抑或是刘贼部,皆是如火燎原、攻城略地;而有关援兵的情况,却是要么不出兵,要么只出了一点兵马,还拖拖拉拉。两者端得对比鲜明。

  刘孔怒而叹道:“‘唇亡齿寒’之理,治亭、陈留不知乎?设无州府主持,两郡不敢援我,倒亦罢了!於今州府愿担责出面,两郡居然还是此般做为?我郡若有失,治亭在我郡西、陈留在我郡南,曹贼焉会不寇?近闻得知道曹贼本治亭人,特别是治亭,曹贼势必会进犯!治亭却不遣一卒助我!又陈留,大郡也,民口比我郡尚多,民多兵足,只其郡治就驻兵五千,而只肯出兵两千!两郡大尹,皆鼠目寸光,不识大体,无远见之徒!可恼、可恨!”

  恼也无法、恨亦无法,兵是人家的,人家不愿出、不愿多出,强迫也强迫不来,只能由之。

  刘孔转问耿纯:“伯山,你说朝议遣兵来剿徐、兖诸贼,援兵究竟何时能至?”

  “刘公,何时能至,我亦不知啊。”

  刘孔忧心忡忡,说道:“盼能朝廷大军早日来到,否则以诸贼之猖獗,以诸郡长吏之短视,徐、兖必然糜烂,不可救矣!”

  耿纯默然无言。

  两天后,一道新的消息送到。

  曹幹部攻㢉县的主力部队回到了乘氏,另有一支部队从昌邑出来,亦至乘氏。随后未久,曹幹又分出兵马数千,自乘氏北渡过了济水,沿着巨野泽的西南沿边,向城都县开进。

  看过此讯,耿纯、刘孔俱是愕然。

  刘孔说道:“分兵往向城都,曹贼此欲作甚?”

  耿纯缓过神来,目光中透出兴奋的神采,说道:“刘公!与曹贼相持已久,你我破局取胜的机会有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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