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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第二十七章


那一日的事像是蝴蝶扇动翅膀,  卷起最微弱的气流,连一片树叶也不会被它所撼动。

        那个下午之后的陆悬鱼看起来和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她仍然在正常生活,比如说她还在继续搜集袁家兄弟战争的近况,  她也会继续搜集今年黄河流域的降水,  河水在汛期到来的涨幅。

        她也在同青州保持很紧密的联系,并且决定如果今年袁家兄弟不打过来,她就领着大家再跑回青州去过个年,  顺便给大主簿发个红包。

        除了这些工作之外,  外人眼里的乐陵侯还是一个晃晃悠悠的模样,  上了朝会打瞌睡,下了朝会去遛弯,  可能专程去市廛买点水果,  也可能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个小摊,随便买一点新运进城的梅子。

        当有客人来访时,  见到的也是一边皱着一张苦瓜脸,  一边“呸呸呸”地啃梅子的乐陵侯。

        所以流言还在城中继续窜来窜去,  不光市井小民,甚至连公卿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窃窃私语这一桩风流韵事会是真的吗?

        应该不会吧?陆廉可是刘备最倚重的将领,她是绝对不可能和那些立场不坚定的诸侯之子有什么交情的。

        ——不过该说不说,马腾送来的儿子,  确实长了一副好相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派他来的?

        ——张文远将军生不生妒心呀?

        ——听说他今日去西凉营中寻马超啦!听说,  两个人还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马超卸下铠甲,换回一身“西凉帅哥专用交际制服”时,着意地扭了一下头,想看张辽一眼。

        那一眼很不巧,  他刚扭了一下脖子,一股锥心刺骨的疼就闪电般击中了他。

        于是这位漂漂亮亮的西凉土狗不得不换好衣服后,规规矩矩在他正面坐下,然后才能看向他。

        张辽看起来,与他走进军营时毫无区别。

        他的衣服上没有尘土,他的额头上没有汗渍。

        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快,还是很气定神闲,就像刚刚那个骑马持槊向他冲过来的狂暴并州疯狗不是他一样。

        马超心里就稍微有一点打怵,刚刚在演武场上的桀骜和欢腾都化为了此刻谨慎的审视。

        ——这人看起来有点像嫉妒我,他心想,嫉妒我生得英武,又这样年轻,原也是很正常的。

        但他这么能打!还这么嫉妒我!多少有点难顶!

        张辽也很谨慎地审视他,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后,还是交际不那么灾难的张辽先开了口:

        “昨日孟起将军去乐陵侯府上。”

        来了来了来了,马超心里想着,有一点得意,又有一点谨慎,他看了一眼张辽佩剑放在手边多远,又用余光看一眼自己的。

        ……不自觉动了一下脖子,又疼了!

        “嗯,我是去过,”马超笑道,“文远将军有何指教么?”

        “将军说了什么?”张辽问。

        马超摸了摸下巴,觉得现在是他必须要选择的关键点了。

        到底是要竞争一下呢,还是要和谈一下呢?

        这个西凉青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张辽一阵。

        就在张辽觉得这快成为一种冒犯,并且皱起眉头时,马超开口了:

        “……姊丈?”

        ……张辽一瞬间瞳孔里卷起了毁天灭地的狂风暴雨!

        “孟起将军如此取笑,太过荒唐。”张辽板着脸说道。

        马超伸手挠挠脸,虚情假意地拱手告罪了一下。

        “我十岁随我父出征,戎马至今,不曾着意逢迎之语,出口皆本心也,文远将军莫怪。”

        笑死,怎么会怪,看张辽的脸就知道,他嘴上说得这么严肃,心里肯定在疯狂挠席子“再喊两声!再喊两声!”

        但是两个人没有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上耽误时间,他们很快就讲起了正事。

        “昨日我同乐陵侯只讲了些排兵布阵的兵家常事。”马超说。

        “兵书?”

        马超摇摇头,“是我们西凉兵的事。”

        陆廉是一名带兵打仗的将领,她对一切与打仗有关的事都有一种很奇怪的兴趣。

        准确说那不是兴趣,而是一种不得不为的任务,但因为她只要有机会,就会想一想,看一看,问一问,学一学,于是就显得很像她的兴趣了。

        她会问兖州兵曹操的作战风格,会问青州兵袁谭的作战风格,她当然也花了大力气去问江东孙策的降卒,又或者是张郃高览这些冀州降将。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不败的,但对这些宿将来说,谁也不会认为她真有什么雷师赐予的祝福,因此不可战胜。

        她只是将一切能做到的都尽力做到最好而已,所以好奇向马超打听一下关中诸侯混战的事,再正常不过。

        但张辽觉得,还不对。

        马超一定还讲了一些她非常在意的,不被她视为战争常态的东西。

        当他问出来时,马超觉得很诧异。

        这个年轻漂亮的西凉人想了很久,一句一句地复述给“姊丈”听,那些粗略的,琐碎的,不久之前的,或者很久之前的。

        张辽耐心地听,从头听到尾,连里面掺杂了马超一些杂七杂八的笑话、打趣、奇怪的比喻、无聊的家常也没有漏掉。

        他就这么听到了戌时鼓将起,城门将闭之时。

        朝廷对西凉这两位诸侯其他的封赏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有爵位还没有给。

        朝廷,或者说刘备的态度很明确,谁举家搬来天子之侧,给谁爵位,至于想要一如吴侯例的就别想了,你们打了这么些年还没能选出共主,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你们是菜鸡互啄,菜狗互啃,投诚就赶紧,不投诚就等孤投一个陆廉过去吧!

        这样的态度很激烈,在朝会上引得公卿侧目,既侧目放狠话的刘备,也侧目那个要被刘备空投过去的人,但乐陵侯还在专心致志地打瞌睡,任凭主公嗓门多高,她硬是听不到。

        天子左右看了看,最终采纳了杨彪给出的意见:

        完全不给台阶下是不好的,可以让钟繇帮帮忙,但考虑到雍凉二州面积忒大,琐碎的小诸侯忒多,钟繇一个人不能既镇守长安,安抚这几个大军阀,又能分出手来将那群小军阀们连蒙带唬地带回来,那还是再派人去吧,专门负责这事。

        ……这回没有人看陆廉了,就连刘备也不看她。

        但是大家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全权交给平原公——反正谈不下来也是他负责打——而后愉快地宣布散会时,一直打着盹的乐陵侯又飘飘忽忽地起来了,而且不是寻常人那样用手扶一下地,或者是上半身向前略倾一分,脚掌用力那么起来的。

        她就好像是长在席子上的一颗竹笋,突然就破土而出,节节蹿升了,有几个走在她身边的朝臣还被她吓了一跳。

        但陆廉自己什么也没察觉到,揉着眼睛就跟着主公走了。

        “关中之事……”主公开口道。

        陆廉一边穿鞋子一边歪着头看他,“嗯?”

        “你心中可有什么谋划?”

        她又将头低下去了,两根长长的翎毛在发冠上乱晃,“等咱们打完了冀州,关中不足虑也。”

        这个回答很对劲,刘备想,他刚刚只是觉得辞玉在某些细微的地方起了变化,但现在他又觉得,她根本没什么变化。

        冀州才是重中之重,至于那群西凉土狗,选两个使节去就好啦!

        就在朝廷做出这个决定的当天,一份《平西策》放在了平原公的案前。

        这篇策不该是作者一蹴而就的,因为里面有许多堪称事无巨细的东西,连钟繇都不会说得这么细,但就是古怪地出现在文中。

        文中分析了从马腾到韩遂再到侯选、程银、杨秋、等大小诸侯各自性情,占据地盘的大小,兵力多寡以及冲突的传闻。

        尽管这篇策的作者表示,这些都是从别人口中搜集来的信息,不能确保准确,但详尽程度已经令刘备感到极其惊讶。

        在详细讲解过关中形势后,这个作者又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认为关中诸将在没有外力的压迫下不会团结一致,但如果派人前去征讨,即使是陆廉亲率大军,在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的敌人交战,这也将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

        但如果使者挑得好,那就一切没烦恼了。

        既然西凉使团是一位正使,两位副使的配置,平原公不考虑也这样礼尚往来吗?

        这位作者要求不高,只想请求一个副使的位置,并且愿意为了这个使命肝脑涂地,请平原公考虑一下,怎么样?

        刘备看完这篇策论,又回过头来重新看了一下作者名字,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这篇横空出现在他案前的文章,在刘备心里,哪怕给魏延收拾收拾送关中去,那都比这个作者靠谱啊!虽然魏延不能保证他的交际能力,至少刘备很确信以这孩子的执著,给他点兵力他跋山涉水爬也能爬到长安城下去!

        陆白写好这篇策论,将它小心放在一边后,又打开了层的妆奁匣,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有许多明艳美丽的小东西,并不算很值钱,但很适合现在的甘夫人,比如一些沾满露水的鲜花,贝壳制成的口脂盒,以及用小珍珠攒出来的珠花。每一样都很精巧漂亮,且不犯奢靡之讦。

        她将妆奁匣重新合上时,一旁的女吏有些看不过去。

        “女郎何必如此?”

        陆白抬起微笑的眼睛,“我如何了?”

        女吏指了指那一匣看起来不花许多钱,却花了许多心思的东西。

        “女郎之策,精妙非常,足以得平原公青眼,何须用上这些手段?”

        “我知道管公与华使君的辟令已至州府,”陆白笑道,“你们慕圣贤品行,以此时时自慎,这是好事。”

        女吏听了这样的打趣,就有点挂不住似的,脸上浮现出又羞又恼的神情。

        但陆白没有将这个玩笑继续下去。

        “但我与你们所走的路,又有不同,”这位坐在案前的美人出神地望了一会儿窗外,轻飘飘地一笑,“但这也无妨,只要咱们都有路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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