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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琨山之后,便是一片荒凉之地,甚至走几步还能看到被土掩埋一半的森森白骨,果然是边境常生战事的地方。

  “下一个到达的地方,应当是惠城。”季沉渊展开从千珏那里得来的地图,仔细辨认着方向和位置。

  “惠城?”赛罕问了一句,“这个地方有些耳熟。”

  “惠城是常瑜公的封地,也是安远将军管芄的驻地,更是西北兵马统领,杨烷的落府之处,除此之外,还有近两年入驻西北的鹜密卫,也在惠城;各方军权尽汇于此,惠城也被称为‘大周第二帝都’和‘兵马王城’,整个北地的战事支援,都是从惠城调兵,所以这个城表面看着没什么,实则暗涛汹涌。”他正说着,远远便看到有一队兵马往这边走来,其后飘扬的是黄鹰白面旗,“是鹜密卫的旗帜,应当是来附近巡防的。”

  那一队约有百号人,为首的是一身黑甲的中年男子,待走近后,男子勒马拔剑,指着他们几人,询问道:“何人在此?”

  卫青抬手便要拔剑,赵慕鸢忙按住他,身侧的季沉渊走上前两步,答道:“我们乃是大周商人,到蒙古行商,不巧赶上蒙古与西夷交战,得知穿过琨山之后便是安远将军的驻地,所以才往这边逃来,商队车马财物尽失,如今只剩我们几人还活着。”

  “原来如此。”那男子点点头,下马仔细打量他们片刻,确实是大周人的装束不错,这才伸手为他们指了一处方向,“往前方再走三里地,便是安远将军的驻地惠城,此处常生战事,你们几人需速速前往,以免遭遇敌军。”

  “多谢大人指路,我们这便前往。”季沉渊拱手道谢,几人对视之后,便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人见他们果然是往惠城而去,也没有在此逗留,翻身上马继续前行了。

  “这些人倒是好说话。”赛罕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队人马。

  “鹜密卫是只听从于皇帝的直隶军队,原在宫中属于禁军编制,自然不会见了人就喊打喊杀;若方才遇到的是杨烷的兵,恐怕没那么好说话,杨烷带兵向来以豺狼之军自居,战场上杀红了眼,对自己人也不管不顾.....”

  赵慕鸢听他说的如此详细,不免好奇:“朝堂军政之事,你为何知晓如此之多?”

  “这些事,只有有心打听,就都能打听得到,不算隐秘。”季沉渊笑笑,指指前方惠城的城门,“看,快到了。”

  几房军权尽汇聚于此,惠城城门的守卫自然不会松懈,单是士兵就分两拨,一拨常瑜公的兵,一拨大统领杨烷的兵,轮番对他们盘问了许久,好在季沉渊带着九鹤山庄的商凭,那些人才肯放行。

  “方才多亏你了。”赵慕鸢对季沉渊道谢,歪着脑袋将他又上下打量一遍,“看来,你果然是商人呢。”

  她原本还有些不信的,毕竟季沉渊的身上无半分商人的气息,反倒像是个世家公子,直到见了他的商凭才算真正确认。

  有了商凭,就是官府许可的商队,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商凭做的就是黑生意,只不过是有商凭的商队,出入各州郡方便一些,但因为每年都要向官府交税,所以很多商队都不办商凭,官府也没有强制要求,至于做的是不是黑生意,那还是要看自己的良心了,有商凭也做黑生意的也不是没有。

  “这是自然,我骗你做什么。”季沉渊忍不住笑着说道,原来她还一直怀疑自己商人的身份呢。“你若是不信,来日有机会了,我请你去九鹤山庄小住,你就明白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好啊。”她点点头,和几人慢慢往城中心走着,入目所及繁华不下京城,高亭林立,望楼错落,鼻息间隐隐还能闻到奇异的香味。

  赛罕四下打量,忍不住感叹:“这惠城和我想的差别有些大。”

  季沉渊闻言一笑,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意思,“除了大周第二帝都和兵马王城,惠城还有一个雅称,叫香都。”

  “这又是什么说法?”

  “惠城盛产香料,是大周北方最大的香料城,江南少见的九和香,觅雪稥都是产自惠城,所以惠城的前两个名头虽然听起来凶悍强势,其实来了之后就会发现,这是一座很雅致的城。”

  听他这么一说,赵慕鸢才发觉,一路走来好像确实有经过不少香料铺子,在这样一个军权大城,竟然有这样精致的民风,倒是少见,不过这样爱香的一座城,或许会为自己寻找孜然提供线索也说不准,她正这样想着,便听到路边的茶棚里,有人在谈论京中皇嗣。

  “听说宝璐公主满月的时候,宫中的烟火放了一夜未曾停歇,真是奢靡至极啊。”

  “如今皇帝陛下的第一位公主嘛,这是自然的。”

  “那你就不懂了,虽说是第一位公主,那也得看是谁生的,那杬贵妃生的,和随随便便一个嫔妃生的能一样嘛!”

  “这话又怎么说?”

  “杬贵妃的两位兄长,如今可都是在皇上跟前儿得力的大臣,你不知道啊.....”

  赵慕鸢闻言脚步一顿,小姑姑生的是位公主?怎么会?难道是二胎,那时间也对不上啊?她扭过头看向庞魁川。

  “我那日诊脉,确实是皇子啊。”庞魁川也一脸费解,他怎么会诊错呢。

  “什么皇子?”赛罕疑惑的看着他们。

  “没事,这些还是等回京之后再说吧。”她摇摇头,心中却也猜到了大概,既然时间对不上,魁川又没诊错,就只能说明小姑姑怀的那个皇子小产了,可魁川分明说小姑姑的胎像很稳的,果然还是逃不过宫斗吗......

  “别啊,说话只说一半让人怪难受的......”赛罕看着她,好奇心十分强烈,便听到茶棚里的人又聊起了公主的封号和名字。

  “一出生就赐了封号和名字,可见有多受宠,前朝琼华公主也不过如此。”

  “我只知宝璐公主的封号,名字却不知是叫什么?”

  “好像说是叫婉兮。”

  “婉兮?可是清扬婉兮?”赵慕鸢干脆不走了,进去好奇的拉着那人询问道。

  “皇上取的名字,我又不在旁边,我哪知道是哪个婉兮啊?!”那人极不耐烦的把袖子从她手中拿走,“你这人真是的,想知道不会自己去打听啊。”

  “我这不正是在跟公子打听嘛.....”她嘿嘿笑着。

  男子闻言冲她翻了个白眼儿,刚要说些什么,便看到她身后的一群形色各异的人正杀气腾腾的望着自己,原本想说的话也被吓得忘记了,只结结巴巴道:“你,你若是想知道些别的,可以去问,问里头说书的先生,我也都是,都是听他讲的.....”

  “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去找客栈吧。”季沉渊笑着把她从茶棚里拉出来,免得再把那些人吓跑了,茶棚子的老板可要生气的,“你问这些人也问不出个什么,不如明日直接去府衙门口看布告,公主出世、赐封号,皇室必然会下发文诏,昭告天下的。”

  “你说的有道理。”赵慕鸢点点头,将那个名字在嘴边又念叨了两句,忍不住欢欣的问道:“公主的名字取得很好,是不是?”

  卫青被她这一问给问懵了,他又不懂这些,下意识便看向身边的庞魁川,可庞魁川更不懂了,他只会看看医书,于是他又看向身边的赛罕。

  “看我做什么?你们才是大周人!我虽然大周话说的不错,也认得不少大周字,可你要和我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那我就不行了。”

  “婉兮,出自《诗经·国风》一篇,‘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确实取得很好。”季沉渊笑着接话道,“可见皇帝陛下是真心喜爱这位小公主。”

  “能不喜欢嘛,好不容易才生出来这一个。”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坐在街角,听到面前经过的人说这样话,便忍不住接了一句。

  众人闻言齐齐扭头看过去,赵慕鸢一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胳膊肘戳戳卫青,“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候你也是如此落魄的在大街上睡觉,我问你是卖剑吗,你说是卖身。”

  “睡在大街上?”

  “卖身?”

  赛罕和庞魁川分别抓住一个重点,语气诧异中还带着一丝小激动的看向卫青,真是万万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过去。

  本来没什么,可被他们这么一看,卫青便有些尴尬了,低声解释道,“只是初见,没有落魄,也不是卖身。”

  “怎么不是卖身,我拿一百两买的你这个侍卫嘛....”赵慕鸢说着便声音越来越小,看着面前那个男子,眼睛慢慢瞪大。

  “是你!”

  客栈

  男子啃完最后一块猪蹄,又喝了两口热茶解腻,吃饱喝足了,这才嘿嘿笑了两声,道:“上次你请了我喝酒,我都没能感谢你,这次又请我,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那您倒是少吃点儿啊。”赛罕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里抛着颗杏子打量着他,嘴里说的挺客气,吃喝起来倒是不见外,“您这饭量,赶得上魁川了。”

  “我吃得多干的活也多,力气也大,怎么了?”刚置办完马车事宜回来的庞魁川,一进门就听到这话,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我这是对道长您有些好奇,您那日一卦,算的还真挺准。”赵慕鸢忽然对他有了些许兴趣,那日他说自己执意往北会有血光之灾,果然在石窟楼自己就挨了一刀,伤的不轻,说下一个生的就是公主,也说准了,只是心疼小姑姑,平白受了小产之灾。

  “小姑娘,整个大周论五行八卦、推演占卜,已出世之人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那人被她一夸,笑得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既然如此,道长为何不进皇城呢?”季沉渊好奇的问他,若真像他说的这样厉害,钦天监主事的职位恐怕都不在话下。

  “若是往前在挪个几十年我兴许会去,不过如今嘛,不去也罢。”他连忙摆手,言语间不发惆怅。

  “如今为何不能去?”赵慕鸢好奇道。

  “咳咳,这个嘛......”他清了清嗓子,有了片刻才伸出两根手指,低声与她说着,“不瞒你说,本道长夜观天象,这大周的气运啊,至多撑不过二十年了,我还去皇城做什么,大厦将倾,蜉蝣之力焉能撼树啊。”

  听他说罢,桌边或坐或立的几人皆沉默了。

  庞魁川的眼中只有桌上的饭菜,赛罕完全不信这些,也没听进去,卫青倒非不信,只是这大周的气运如何与他无关,至于剩下的三个人,卫桓和季沉渊脸色深沉,心思各异,赵慕鸢则是低头,细细盘算着一些事。

  十年功成,十年身退,足够了。

  “怎么,不信?”男子说完,见他们反应都不大,觉得甚是受挫。

  “时也命也。”她抬头笑笑,抢过赛罕手里的杏子吃了起来。

  “时也命也,说起来倒是容易。”他摇摇头,显然不是很赞同,“可这世间有几人,在明知事情结果时,还愿意去浪费功夫?”

  “道长说这话可就片面了,我来问道长,人间可有长生之道?”

  “自然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凡事就喜欢张口就来。”他瞪了瞪眼睛,什么长生不老之道,简直就是胡闹。

  “既然人总归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出生?”赵慕鸢说着,扫了一眼他手腕上的念珠,“一个朝代的结束,也代表着另一个朝代的开始。人世间走这一遭,说白了不就图个快意恩仇,知道结果又如何?我难道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死?可我依旧想要活出个自己欢喜的样子。”

  一个朝代的结束,也代表着另一个朝代的开始。

  男子听完这句话,忽然陷入了沉思。

  “这个虾饺好吃。”庞魁川抬起头,把那盘芹香虾饺推到赵慕鸢的面前,让她尝尝。

  季沉渊看着眼前这场景,竟忍不住失声而笑,这偏隅客栈内的一张小桌前,有人俯瞰江山而浅论,手握风云却漠视,有人则吃的不亦乐乎,两耳不闻窗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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