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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 (2更) 殿下莫不是要冤死我?……


姜姮握书的手一颤,  书页在掌心下哗哗轻响。

        寝阁内燃着熏香,白烟顺着香鼎漏隙袅袅飘出,缥缈如纱帐,  缭绕于周,让两人的面容都模糊起来。

        姜姮在十年前见过一场权力巅峰的清洗,血流成河,满城哀嚎,无数人的命运从此逆转,由浮华云间掉入地狱,碾落成泥。

        世事往复,总是避不开强者对弱者的挤压屠杀,只不过十年一轮回,  而今屠刀被握在了梁潇的手里。

        姜姮听到自己心底的叹息,抬眸看向梁潇,问:“你为何要对我说?”

        梁潇倚靠着窗外的墙壁,偏头看她,眉间寥落,道:“我身边很多人,  歌功颂德,  谄媚阿谀,却没有几个能说真心话的,  姮姮,  我想向你倾诉,  想听你说话。”

        姜姮道:“你若想听我说,我便只说一句,不要伤及无辜。”

        梁潇脸上泛起温柔笑意,凝睇着她,  半真半假:“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伤及无辜。”

        姜姮复又沉默低头,翻看起手中的书。

        梁潇也不与她纠缠聒噪,只侧身抻头去看躺在床上的晏晏,姜姮怕孩子有个什么不能及时发现,将綦文丹罗帐用金钩高高束起,是以视线所及开阔畅通,一眼便看见那温温软软的小团子正枕在潞绸小绣枕上,半张着口,呼哈呼哈地酣睡。

        他不由得笑开,心道这感觉真奇妙,虽然姜姮仍然抗拒他,冷视他,他连寝阁都进不去,就这么隔窗而看,却莫名有了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

        这氛围愈温馨,愈柔肠绵骨,就愈让他觉得权术之争枯燥乏味。

        他想如昨夜,还坐在寝阁下守一夜,哪怕不能软玉温香在怀,可只要知道妻女只隔一堵墙,心中便无限盈实满足。

        可偏偏事与愿违,刚撩袍要坐下,姬无剑就来禀,说辰羡要见他。

        梁潇有时觉得这种隐瞒很有趣,明明三人如幼时又同在一个屋檐下,可情形却全然不同,从前他和姜姮是这偌大王府里的客,辰羡是主人,而今完全逆转。

        从十年前,整个世界就好像被完全颠倒扭曲,从此善恶是非皆无边界,只剩下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他明明已经谙熟这个世界的规则,且可以利用得得心应手,但还是时常会产生质疑。

        存在便是合理的吗?就可以一直存在下去吗?

        梁潇略显疲惫地去书房,辰羡已在那里等候许久。

        这间书房是梁潇袭爵后新修葺过的,紫檀虢季大书柜,折斛书案,笔墨纸砚齐备,很符合他的性格,用着刀起斧削的冷锐利落。

        辰羡收起心中感慨,冷静道:“两年前,官家登基,加试恩科,单明经、进士两科中第者百余人,而今这些人已分散于大燕官场,享厚禄供养,好不得意。”

        梁潇掀起眼皮,道:“你自小写文章便有一个毛病,喜好卖弄文采堆砌辞藻,语意不清。我可不是国子监里那帮儒生,能耐着性子恭维你文采斐然。”

        辰羡没耐烦道:“就快进入重点了,你若不打断我,我现在已经说完了。”

        他言语快起来,原是前几日正当他游荡于金陵街头,为营救檀令仪而一筹莫展时,宣叡找到了他,说起当年的科举。

        话说到这里,辰羡抬头观察梁潇的神情,生怕他不记得宣叡是羽织的夫君。

        可梁潇脸上并无疑惑泛起,只额头微拧,等着他的下文。

        辰羡突然意识到,虽然明面上这些年梁潇对羽织不闻不问,但其实一直关心她的生活,从未将她忘记。

        他想起羽织夫妇那清贫却和美的日常,料想其中总有梁潇庇护的缘故。

        辰羡一时心情复杂,但未多陷于这些无用的情绪,而是立刻收整思路,继续说。

        当年新帝初登基时,梁潇沉溺于失去爱妻的悲伤中,对于政务的把控略有疏散,主考官是同崔太后来往甚密的磨勘院令淳于彬。

        此人伙同监考大行舞弊,将三甲名额公开贩售,价高者得。

        那一年诸多本负重望的仕子意外落选,大家只当时运不济才学不济,谁知后来有个高中的在宴席间酒醉说漏了嘴,一传十十传百,落选仕子们联合起来向朝廷检举,却被屡屡打压,甚至还有几个领头的被灭了口。

        辰羡道:“我知你和崔太后关系匪浅,那几个仕子的命在你心里也占不了多少份量,可我还是要说,科举乃朝廷选官用官之重器,若是任由这帮渣滓腐蚀浸透,那国本难安,社稷危矣。”

        书房内陷入死寂,梁潇仰靠在扶椅上,双目半阖,许久才道:“磨勘院令淳于彬……你知道他是谁吗?”

        辰羡正要义正言辞:不管是谁,触及国法便是罪不容诛。

        谁知梁潇的神情蓦得微妙起来:“他是殿阁大学士顾时安的知交好友,两人经由崔太后举荐,相交莫逆,淳于彬的朋党十有八九也是顾时安的。”

        辰羡自然知道顾时安是谁,他当年曾积极助姜姮死遁,他在姜墨辞的口中风评极佳。

        当初就是经他指引,辰羡才找上神卫都指挥使,才被陷害入狱。

        辰羡无从判别这个人的好坏,略微犹豫,轻捏住袖角,道:“事情总得查,不冤枉不妄纵,他若是清白,自然无罪,若是牵扯其中,理当受国法惩处。”

        梁潇心道,你可真是够大公无私的,那可是救姮姮的恩人,若非他,你们也不可能在槐县过两年如胶似漆的安稳日子。

        但他不点破,偏不让辰羡知道他已经知晓姜姮还活着的事。

        梁潇问:“你有证据吗?”

        辰羡的面色慎重起来,低忖半晌,才道:“有,物证和人证,但是你得先抓人我才能给证据。”

        梁潇似笑非笑:“这可奇了,听你所言牵扯的都是朝廷命官,没有证据就叫我抓人,可是要将我置在火上烘烤啊。”

        辰羡道:“先前有人拿着证据找过朝中高官状告,结果不仅犯官毫发无损,连证据都丢了,告状的人也死得莫名其妙,先例在前,我们不得不小心。”

        梁潇心底调侃,这状告得倒是有模有样,如此周全缜密,倒真不像辰羡这木头脑袋都琢磨出来的,十有八九是宣叡的主意。

        当年没细看,这个宣叡倒有几分胆识和谋略。

        梁潇思绪往飘了一圈,立即收回来,冲辰羡道:“把名单给我。”

        辰羡自袖中拿出一根竹筒,从里面摸出细绢卷成的名单。

        他料想梁潇会动手,但没想到会如此迅猛急骤。

        第二日刚至酉时,皇城司出动,捉拿当年恩科经手之官吏,最惊破天地的是,皇城司都虞侯带人闯进了燕禧殿,把正陪着崔太后下棋的顾时安擒拿进大理寺。

        时至黄昏,天色阴沉欲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崔太后立即遣派人去召梁潇,但堂堂宫都监却连中书省的门都没进去。

        梁潇不在官衙,而在大理寺。

        顾时安正镣铐缠身,被用了刑。

        他没穿官服,只着中单,血迹浸透薄绸衣衫,唇角还不断有血沫渗出,却无半分惧色,低眸看向坐着品茶的梁潇,轻笑:“殿下莫不是要冤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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