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百七十六章我找到真相了(二)
百子罗低头跪在地上。
背后,脖颈,都是汗珠。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只敢悄悄的观望。
观望老师和主上之间微妙的气氛。
“原来如此·····”百君侯如此说了一句。
这个人的眼睛,穿过了那片天空,看见我心中的秋夜,海边的山,还有那把剑。
与此同时百君侯想起了两个人。
王小二和燕小刀。
百君侯继而问道:“却不知,凌老看到的是我心中的哪一份恐惧?”
哪一份恐惧?
凌君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一问确实让他有些蒙了。
百君侯只是默默低眉,看着有了一丝歪斜的扳指,平静的将扳指对正。
对王小二的在意,那日在破庙里,对他言说何为强大。
对燕小刀的作为,那日霜雪王宫,对他言说何为恐惧。
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一个毫无关系的少年,为什么突然变得不像自己了。
本以为是千年将至,终于只剩了那最后的一步之遥,自己的心不再像往日那样‘静’,可能这确实也是原因,但只是原因之一,凌君今天的话,让百君侯再度审视了自己。
其实一切都是有原因。
对凌君如此,对王小二和燕小刀也是如此。
在王小二身上,百君侯想起当年的那句,母亲对儿子的道歉。
这一点不久前已经有所察觉。
在燕小刀身上,百君侯看到的是‘亡国灭族’这四个字。
自己和他说的话,就好像当年父亲和自己说的一样,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也如当年一般。
可我认为燕小刀会感激我,就像我感激父亲一样。
只是最终,当我彻底读懂那本书的时候,他和我一起见证,我没想到,明明在四叔面前,说过要选家族,选择大业的他竟然反悔了。
我和他的路,也就此分道扬镳,他把我关入了观天井,可是那时候,父亲并没有发觉。
其实,他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看着如此平静,如此沉着,甚至还有空去检视自己着装,是否仍然整洁的百君侯,凌君有些失望。
还以为找到了。
看来并不是。
他一开始的猜测是,百君侯用灰色的天空,模糊黑白和对错,尘封自己内心的恐惧。
简单来说,就是用这样的说法,来让自己心底好受些。
但现在感觉·····
这个猜测片面了,甚至过于独断和自以为是了。
百君侯的内心还有其他真相,那片灰色的天空,到底是他心中的遮掩?还是他内心所有的恐惧和秘密经年累月结成的答案?
甚至是说,他从小接受到的教育,经历,就没有所谓的善恶是非之说,宋严世还是白世玄,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凌君此刻深深的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像是一个谜,一个矛盾的问题。
好像看懂他了,好像又没有。
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但随着督脉一阵剧痛传来,凌君知道没时间了。
没有时间也没有余力,可真相还是想知道,快死了,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就好像年轻时候那样。
于是凌君便直接干脆的发问:“其实关于你,我还有一件事情,更想知道。”
百君侯闻言,稍稍抬了一下左手。
意思应该是你可以问,但我未必会答。
凌君问:“我想问的是,你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多年以来,偶有交谈,曾和凌老提及寻仙。”
“不。”凌君目光炯炯的看向百君侯,问道:
“到了此刻,我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人,他擅长说一种‘不够彻底的真话’,让世人永远看不清他,如果只听他怎么说话,就永远触及不到他的真相,可此时此刻,百君侯·····”
“你愿不愿意说一次彻底的真话?!”
长生不死?
举世无敌?
称霸天下?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最后机会了,如果能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许便可以解开所有谜底。
可凌君明白,这样的问法,他自己,连同地上的百子罗都觉得,百君侯大概不会回答。
‘问’有时候不是为了得到回答,而是为了让自己知道,我尝试过了。
百君侯沉默了许久。
他好像经过了一番斟酌和思考,想起了很多,比如大罗天下,比如佛道魔所谓的真理,比如自己四十多年的人生,二十多年的努力······
他最终回答:
“我的父亲曾经和我说过,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在想什么,而我这一生,一直在遵循着这句话。”
凌君眸光忽然莫测,心底有了一种荒唐的念头和推测。
老人大有深意的看向百君侯,道:“世上事成于斯者,亦毁于斯。”
这是百君侯自己的话。
“没有人知道你,即便是我,也只触及到了部分,这是你强大的原因,是否,也会是你弱小的来由呢?”
百君侯沉默一阵。
“我靠一会。”
“老师·····”
“没事···我没事了。”
凌君往着床榻里侧的墙边挪了挪,靠坐着。
耳边隐约听见心脏的跳动声。
眼前一片恍惚。
·····
·····
残阳西落。
它正带走的,只是光吗?
会不会,被带走的还有某些人与事。
但凌君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带不走的,真相存在于你记忆的深处,只是过得太久,你一个不慎,忘记了·····
站在残阳中的百君侯从凌君脸上的苍白,已经明白时候已经到了。
百君侯平静的问:“有遗憾吗?”
声音开始变得虚弱了,督脉里的血,如江水涛涌。
“自然是有的。”
“什么遗憾?”
“不够坚定,不够执着,二十年时光就这样浪费了,如果我还在巡天门,是不是能做更多?”
百君侯问:“纵然是黑白难辨吗?”
手也垂下去了,嘴角却微微上挑。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旁落。
与他之间,算什么呢?
君臣?朋友?还是说敌人?
两个人同时这样想着。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百君侯说:“愿以一句父亲的话,为凌老送行,他说过,男人至最后一刻,仍不回头,最终死在自己选择的路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光荣的事情了。”
凌君答道:“突然有些想认识你的父亲了,他的话,有一种文人的英雄气,换了是明书的话,他一定会很喜欢,不过···我就不必了,我还有···呼···一句,更好的。”
一口气忽然提不上来。
“愿闻其详。”
心绪越发高涨,虽然头颅缓缓垂下,仿佛被时间压垮。
不是要谁感谢我。
不是要谁记住我。
“是非··功过,不··必评说。”
“我···自是我。”
就这样,他断了气息。
·····
·····
十二岁那年,被平了冤案的人,喜极而泣,他的老母亲在旁一同叩首道谢,眼泪一直流。
今日小镇的衙门口好生热闹啊。
传说中的名捕‘铁笔判官’亲至,自然引的无数好事者争相来看。
人群中一个小男孩也不知怎么的,挤过了人群,在最前边,不远不近的看着堂上,那幅母子跪拜后,又相拥哭泣的画面,一时间,男孩竟看的痴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白发老人就站在那男孩身边。
老人疑惑的问:“孩子,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男孩一直看着前方,没有看向老人,说:“不清楚,好像是什么杀人罪,冤狱什么的。”
“你懂什么是冤狱吗?”
“不是很懂。”
“那你知道什么是非黑即白吗?”
“不知道。”
“那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看的那么认真?”
小孩好像被这个问题问到了心坎里,忽然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是啊···为什么呢?”
老人说:“不着急,我可以慢慢等,你也可以慢慢想,我们有很多时间。”
而此时,身边的好事人群一个一个的逐渐模糊,消散,那些乱糟糟的谈论声也随之去了。
整个衙门口,只剩下了那个十二岁的天真男孩和七十多岁的苍苍老者。
只是二人都没注意到。
因为男孩还是看着前方的那对母子,一眼都没看过他人,而那位老人从开始到现在,也一直盯着这个男孩,没看其他事物一眼。
“老人家,你为什么来我们镇上?”
“我参与了一场战争,为了胜利,我抛弃了太多,直到几十年以后,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这居然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所以感到很难过,我觉得我的人生,需要一个答案,而一个杀手告诉我,答案就在这里”
“那你找到了吗?”
“所以我正在等你的答案。”
男孩明白了些什么,他盯着眼前的那副画面,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幅画面都定格了,天地都死寂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老人,和那幅画面。
男孩露出了笑容。
他举起手,指着前方的某一处。
那是一个母亲流下的泪珠。
原来,人欢喜到极致的时候,是会流泪的····
男孩兴奋的说道:“我找到你的答案了。”
而当天真烂漫的男孩转过头,却吃惊的发现。
那个苍苍老者已经满面泪水。
因为,人欢喜到极致的时候,是会流泪的。
老人看着十二岁的孩童,泣不成声。
其实他根本不用去看那画面,因为那对他来说早已是刀刻斧凿的记忆,他从头到尾,只看过,也只看着那个孩童。
老人说:“凌君·····”
我找到你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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