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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一百七十五章我找到真相了


  来不及多话了。

  门被推开,对流风从被打开的窗子吹了进来。

  百子罗如临大敌的观向屋内,生怕屋里的画面是某个黑道高手·····

  但好在最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他只看见凌君赤脚踩在地上,手扶桌椅,且床榻边的柜子竟翻了,地上都是翻倒的药液以及药碗的碎渣。

  “老师!”

  百子罗再看一眼,发现凌君脚掌沾血,地面上又有几块带血碎渣,连忙跑到凌君身边,将他扶住,心情紧张之下,没有注意到其他声响。

  凌君被搀扶着坐回床榻,摇头道:“我没事。”

  百子罗继而跪在地上,扶住老师的脚掌,取出碎渣,一边说道:“都是学生早上糊涂,把那些大夫给骂走了,早知道就该留下一两人,照看老师。”

  凌君徐徐说道:“只是在梦中醒来,恍如隔世,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不愿死于床榻。”

  撕开衣袍,百子罗亲手为凌君包扎,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

  只是听到‘死于床榻’四字时,百子罗的手忍不住了的颤了颤。

  少年强忍眼泪,低语:“老师···莫说这些话,你会好起来的,我还有很多要跟老师学,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个少年此时的模样,凌君看在眼中。

  不是有意欺骗,可是百子罗终究姓百,他看在眼里的事情,百君侯多半也会知道。

  凌君拍了拍百子罗的头顶,劝解道:“生死有命而已,不必伤心,有你这样的学生,我很欣慰。将来若是有机会,也将这句话传达给你那位大师兄吧。”

  脚背上些许湿润。

  百子罗伸手擦拭,声已哽咽:“主上随后就到,让学生···陪您到最后吧。”

  而凌君闻言,眉眼轻挑,说:“他要来吗?也好,如今冷静下来,我倒是有些话想和他说。”

  有关他的,真相!

  ·····

  ·····

  百君侯来前,先整理好了仪容,又换了衣裳,连手上的扳指都摘下来擦试过了,显得特别干净。

  这是礼节。

  院子的门是开着的,他走到门前。

  当日的话确乎弄巧成拙,今日再见·····或许,其实根本再见的必要呢?

  但他一转身,还是走进了院子。

  院门开着,房门也开着。

  百子罗跪在一边,凌君端坐床前。

  黄昏之中,相望也是无言。

  百君侯则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到最后,还是凌君先开了口。

  “如今冷静下来,再想你当日所言,疑点重重。”

  百君侯问:“还是白世玄案吗?”

  “不,并非白世玄,而是你。”凌君摇了摇头,说:“我这一辈子都在找真相,却忽略了,相识二十载的,你这位主上的···真相。”

  跪着的百子罗默默抬头,十分不解。

  他刚刚已经感觉到老师和之前不同,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不同,也曾设想过老师和主上再度相见,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但没想过,老师会这样说话。

  主上的真相?

  面对毫无回应的百君侯,凌君道:“其实最大疑点就在于,你是一个相当沉默寡言,独断专行的人,那日,你不觉得自己的话简直太多了吗?”

  百子罗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但也很快的反应过来。

  那天主上娓娓道来,不乏举例印证,若和往常的主上相对比····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只是当时一直说的都白世玄谋反的惊天大案。

  当所有人都被白世玄的真相,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似乎确实谁都没注意到主上的反常。

  而百君侯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人生红唇白齿,自是用来说话的。”

  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又构成什么疑点了?

  凌君摇了摇头,说:“我不过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柄快刀,或许你心中确实觉得亏欠了我些什么,所以有了那一番言论,可是如今我仔细揣摩,却觉得,你说的那一切确实是你心中所思所想,但这并非当日全部真相。”

  百君侯没有说话,平淡以对。

  凌君继而双手摊开,朝向院中的百君侯。

  “人生红唇白齿,自是用来说话。”凌君沉着的反驳:“可那天,你说了很多话,不仅仅说了很多,而且还说了那便是你眼中的世界,但你没有到此为止。”

  “你我虽然不常见面,但也认识二十年了,按理来说,以你的性格,以你家主之尊,素来都是一言而定。”

  “你已经说了那般多,他人若是不信,你便不可能再多加理会,想来多半该是挥袖离去。”

  可那天,百君侯没有。

  “不仅没有,继而你还举例,举白世玄的例子,举宋严世的例子,还质问那王小二,若是父母死于战争,心态会如何转变,所以我认为,那天的你,和以往的你是有出入的。”

  这是为什么呢?

  百君侯听到这,忽然开口。

  “我诉说自己的所思所想,纵然弄巧成拙,本意却是希望凌老能放下,而你···竟想的是这些吗?”

  凌君好似充耳不闻,甚至眼睛都亮了起来!

  因为他听到了四个字。

  弄巧成拙!

  而凌君就在等这四个字。

  你为什么会弄巧成拙?

  凌君继续道:“我少时在巡天门,恩师曾让我和一位尤擅刑讯的判官学习,他教过,刑讯之学,无外乎六术,即劝,辩,激,诱,迷,诓。”

  “在上第一课‘劝术’的时候,他就教我,常人在劝解他人时,通常会处于两种状态。”

  “第一种,持事外者态,他们的开导之语,和他们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并不一定相同,因为他们清楚自己的目的是开导,所有言语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第二种,持事内者态,只有当他人情境,令自己真的感同身受时才会出现,而越是用心,越是感同身受,说出去的话,便越会是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因为他们在对别人说的时候,同时也是在对自己说。”

  所以在第二种状态下,事内者会特别希望对方接受自己的论点。

  但作为判官或者捕快,不管面对的是罪犯还是疑犯,要对自己的目的保持绝对清晰,不管是用六术中的哪一术,永远都要保持事外者态。

  凌君望向百君侯,道:“你费了那么多口舌,说了又说,反复举例,偏偏你又是一个不管从性格,还是从身份,根本不会在意,也不用在意别人对你看法是否认同的人。”

  百子罗暗暗同意。

  老师对主上的了解,确实不浅。

  “此间前后矛盾的节点,便在于,你是否真的只是为了我凌君?”

  ·····

  ·····

  人在帮住别人的时候,是否也在帮住自己?

  人在拯救别人的时候,是否也在拯救自己?

  至少张三知道,最近噩梦少了。

  ·····

  ·····

  凌君想起了那天,百君侯最后的那两句话:

  你可以觉得是自己阻挠了白世玄政变,导致了这二十年宋严世的权倾朝野。

  当然,你也可以觉得是自己成功的阻挠了白世玄,这才使得二十年前,那场本该发生的天下大乱,最终没有发生。

  “所谓灰,意指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用绝对的错误,你那日所有的话,都在围绕着这一个主题。”

  百君侯此刻终于说了一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一直在滔滔不绝的凌君,此刻也终于有了缓色。

  凌君徐徐说道:“这也是正是我这两日来,始终无法释怀的缘由所在,纵观一生,我一直在往前冲,一刻都没停下来过,因为我觉得我是对的,但白世玄的案子,二十年来的恐惧,还有你那些话,让我第一次停了下来。”

  “停下来,回望过去,师父的那句谢谢,高老的无奈,明书的隐晦,白世玄的决然·····还有那许许多多的案子,有好些若是再回头细看,仿佛都在佐证你说的那些话。”

  没有谁一定是对的,没有谁能永远是对的。

  非黑即白,太过绝对,只是一种美好的幻想。

  可凌君又不愿意向灰暗投降。

  不想妥协,不想投降,可回望一生,自己的努力只是沧海一粟,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过,这便是他的绝望所在。

  但凌君毕竟找到了答案,没有纠缠这个话题,继续着自己对于百君侯的推论。

  “当我困在自己是否做错,何为对,何为错,何为黑,何为白的境地,你的一番言论和两句话,让一切都化在模棱两可,朦胧之间。”

  所以我便想了。

  你那天的长篇大论,真的只是为了我吗?

  还是说·····

  “你也曾经被困在这样的境地?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不知道自己是善。

  还是恶。

  “百君侯,百氏的主上·····”

  当年鹰目似乎犹在。

  一眼看来。

  百君侯仍然古井无波。

  其实不算远的,凌君和百君侯的距离不算远。

  从屋子里到院子,只有十几步的距离。

  即便和那老人鹰目对视,也一直面无表情的百君侯,不知道为何,感觉凌君似乎已经超越了这十几步的距离。

  他抵在了自己的胸口,自己心房!

  然后,冰冷冷的,如一柄尖刀一般的说道:

  “百君侯,你不是曾经犯过什么滔天大罪?还是一个对自己来说,根本过不去的错?”

  “不。”凌君忽然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答案。

  “或许那不是罪,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有能力,审判你这样的人,也没有人敢指出你的错。”

  无法被审判之人,无法被指错之人。

  凌君看着百君侯,仿佛在看着在不久前,困于白世玄案中恐惧多年的自己。

  “百君侯,你···在害怕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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