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百七十二章我不妥协
想了想,王小二在脑子里找到一个也不知道算不算充足的理由。
“我爹说过,他当年初出江湖在你手下全身而退,我一直以为是老爹强,不过现如今看,当年肯定不是我爹厉害,而是你放水了吧。”
“如此说来,要是当年你真把我爹抓了,关个十年八载的,岂不是很可能就没我了?”
坐在地上的王小二越想越是,扶着下巴,自得的点了点头。
“但反过来说,你当初要真把我爹抓了,确实可能就没我了,但他今天会不会可能还······”
说着说着,话就断了。
眸光逐渐变得幽沉,阴郁。
“我爹····”
“他在黑道上还挺有名的,不过和你见面的时候,我爹才刚出师,他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出身,就是个三流小派,三流嘛,很松散的,听我爹说门派里出过一些游侠,也出过一些盗匪。”
说是白道也可以,说是黑道也可以,弱小的门派左右摇摆,黑白两道的大派根本不在乎,毕竟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不少,就和平原的野草差不多。
“可我爹是个好人,和师父一样,都有两不杀,但他们又不一样。”
想起师父,王小二嘴角扯了扯,觉得心情稍好了些,说道:“我师父的两不杀,是不杀女人,不杀小孩,不过这和师父可没任何关系,是太师公立下的规矩。”
而且真要到了危险关头,王小二坚定的相信,师父才不会管什么太师公的规矩,该下手的时候就下手。
太师公还能诈尸了不成?
“我爹的两不杀,是他自己立下的,因为他就是很热心的一个人,一不杀贫,二不杀善,是不是很像一个大侠?。”
“可是他错就错在第二点上了,以前还小不懂,后来跟在师父身边,我才明白,穷是很容易分辨的,看到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就知道什么是穷了,可善要怎么分辨?”
穷有标准,善有吗?它是如何被定义的。
“所以···他杀错过人。”
“可后来我爹还是继续干着杀手,遵循自己的规矩,只是后来我发现我爹每次出去,都比以前回来的更晚,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外号,灰狮。”
地榜第十五的灰狮。
王小二没有看向凌君所在的床榻,越想老爹的事情,他头就低的越深。
“老头,你会后悔吗?”
“我爹的名号是你最讨厌的‘灰’,不知是你刻意还是无奈放过的一个年轻杀手,后来居然成了黑道地榜的高手。”
“想想你应该会的,黑白分明嘛。”
“但想想,你也可能不会,因为你看上去不像坏人,我爹也不是。”
谁知道呢,毕竟没发生。
“虽然你听不见,不过你听见了也不用多想,反正我爹······已经死了。”
第一次。
第一次向别人亲口说出这句话,就算是一个昏迷的人。
可是。
王小二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本以为,会舒服一点的。
本以为,真的就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只要把心里的话说个透彻,人也就坦诚了,思绪就通畅了。
但根本没有!
人还是会愤怒。
拳头还是会不自觉的握紧。
说到底·····
“要是我爹不死就好了······可为什么我爹死了?”
“大侠死了。”
“那个好的陆大人死了。”
“白姨死了。”
“都死了!”
幽幽眸光,阴郁越发沉厚。
这一路走来的所有,不知不觉,默默沉入心底,仿佛种子没入泥土。
“那天,我听洁癖大叔说了。”
“你,白将军,还有那个什么高大人,都是很厉害的人,既然你们那么厉害,你们那么努力,为什么这世上总是好人在输?总是好人在死?”
王小二回忆起几个月前。
他曾经穿着白衣,拿着星色,学着大侠的模样,假装他正面对着黑山客,在破庙前重复师父说过的,那句他觉得很‘帅’的话。
当时自得满满。
可现在的王小二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孩童伸出手掌,静静看着,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练剑的手上,已经有了许多淡淡的伤痕,迟早,这些伤会在时间中变成老茧,而他也在等着那个时候。
等到着那个,真正可以把‘刀’拿起来的的时候。
而那个时候的我,会是什么模样?
如墨的阴郁,蔓延开来。
师父说过。
“能决定游戏规则的,是手里拿刀的人!”
字句落下的同时,耳边听见了响动。
床榻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为什么这世上总是好人在输?孩子,你是在指责我吗?”
“可你问很对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善恶是非吗?难道黑白从未存在过吗?我这一生,却是成了什么?”
王小二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却发现那苍苍老者,双手支撑着床榻,奋力的坐起身来。
双眸充血。
好似疯狂。
······
······
‘啪’的一声。
碎裂开来。
一个昏迷不醒,被断定离死就只有一步的人,陡然坐起来说话,王小二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惊醒,就地被吓的跳了起来,直接撞倒了床榻边的柜子,摔碎柜上药碗。
诈··诈尸了?!
不。
话说他本来就只是昏迷而已呀。
然而满头乱发的凌君只是盯着眼前的这个孩子。
初次见面时,他觉得王小二脸有异相,美颜易容术虽然了得,但终究不是暗楼的‘暗相’,自然瞒不过他,当时看出王小二的古怪,便加重了对那家张氏医馆的疑心。
如今听了这孩童的自语,再看了他的相貌,凌君让人叹为观止的记忆力,即刻就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个年轻杀手和这孩童的相貌,确有许多相似。
只是凌君没空想天下还有如此因缘巧合之事,他问着王小二,却好像又问着自己:
“像你爹那样的人该不该抓?”
“像我师父那样的人难道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当年白世玄的案子,我到底应不应该揭露真相?”
凌君望着王小二,发出自己无力,衰弱的怒吼:“你为什么那样问?但···但你问的好啊!!”
“我宵衣旰食,多少次几天几夜的不睡觉,只为了寻找一个真相!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的过了几乎一辈子。”
“可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啊·····”
王小二怔怔无言,只是看着眼前人,他被自己的白发覆盖了大部分的面庞,奋力怒吼,却字音虚浮,句句透着油尽灯枯的意思。
那样子确实疯狂,王小二被吓楞在原地,甚至暗想难道他真疯了?
凌君却失力的倒下。
好在床榻柔软,他倒在丝绒之间,想来至少不会被摔伤。
老者口中又开始了那些低语。
这是他在这两天一直在做的事情,甚至一度让人以为他疯了。
但其实他没疯,只是在回忆。
醒的时候,昏迷的时候,都在回忆。
“三十五岁,受法钺,左武郡铜铁私矿案,一月查清,首恶者十,内阁两人,上奏左相,余八人,就地诛杀,涉案官员,商贾,江湖武者共计三百余人押赴刑部。”
“同年四月,高相亲赴,与我私会,所言左武郡贪污者甚多,但其中不乏随波逐流,无心为恶,只因上司强权不得从之,如今他们眼见上司死尽,又被打入死牢数月,肝胆俱碎,降级留用,可收数年功效,数年后视政绩定夺生死,何况若将他们······”
“我自懂言下之意,可我断然拒之。”
“同年五月,巡左武郡各府,县,镇刑案,触目惊心,耗时五月,翻案一百三十七起,牵连者甚广。”
“十月,受各部堂官弹劾,上书者百,只因左武郡年间罢黜官员上百人,一郡政务怠废,致前方军粮晚至,各地税收皆滞,我被带回上京城软禁,后来,左相高行文为我担保。”
三十六岁·····
三十七岁·····
徐徐说来。
“三十八岁,接任首座,了结镇北军军粮案,归途中再过左武郡,凭首座执权,翻看各地刑案,与当年一般无二,唯四字,触目惊心,随就地立案·····”
其实之前凌君在昏迷的时候,虽然说的不是很清楚,但当时王小二已经隐隐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老人家如此执着于所谓的‘非黑即白’,又为何如此难过。
一个郡的案子,大案小案,前前后后,就耗去他快一年的时间,毕竟人力有限。
在这个过程中,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即便是高行文来了,他绝不卖一毫人情,本以为结果会是玉宇澄清,不料才三年时间····
王小二暗暗不忍,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走向前,说了一句:
“老前辈,你···真就不能放下吗?其实道理连我都想得明白,你办过那么多案,应该早就懂了呀。”
无私而大德的圣人只活在书里,永远而绝对的公正只在故事里。
“你怎么就是不能接受呢?”
可是,王小二这出于好心的劝解,却和百君侯的劝解并无两样,弄巧成拙,这些话只会让凌君···发狂!
“孩子,你在劝我吗?”
“可你知道吗?”
“早就有人劝过我了!”
声音忽然就高了起来,他说道:“早在几十年前!高行文就曾劝说过我,但你知道吗?我不仅拒绝了他,我还和他起了争执,我还骂了他!”
“我骂他怎么不去看看,那些私矿里是何等丧尽天良的模样?什么叫做随波逐流?什么叫做无奈之举?还要以观后效?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如果那帮人死的冤,那我师父算什么?”
是非岂能不分?黑白怎可混淆?
我总有抓完杀尽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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