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寒潮预警解除，雨水被天空兜住。凄冷的黑夜被撕开一道口子，塞进了一枚月亮。
华炎差点忘记时间，赶在图书馆闭馆前跨出大门。她将另一根背带拉上肩膀，耸颠一下背包，整理妥当。正想迈步时，却被人喊住。
邹远辉站在边角的镂纹石柱前，一身黑衣，指尖亮着一点红星。长脸白出几分阴森感，没有几两肉，眼角下骨痕明显。她古怪地看着华炎，薄削的嘴在暗色里勾起诡异的笑。
“你她妈还真能学。”
讥嘲味很重，华炎反感地皱了皱眉。
邹远辉偏转过身体，朝着夜空吐出一口烟雾。垂在身侧的手指弹拨两下，微小的红光瞬间熄落。
她直奔主题，问：“背完了吗？”
华炎讽刺道：“是你背完了吧。”
邹远辉一听，冷笑着掀抬眼皮重新看向她。“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其实都一样。”
华炎既然知道优盘里是什么，邹远辉就不信她没看过，做过，记过。饥饿的时候，会拒绝肉饼的人早就死了。
华炎走近她，鼻梁上架着的银边镜框反射着一丝冰冷的流光。“你还真是神通广大，连比赛的考题都能拿到……想必其他的对你来说，更不在话下了吧。”
邹远辉饶有兴趣地轻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怪不得你每次都能考第一。”
邹远辉的笑容拉得更大。
“期中方吉儒的第二名，也是托了你的福吧。”
邹远辉低头又弹了下烟灰，悠悠道：“你嫉妒心还挺重的。”
华炎的嗓音拔高了一度，“我只是就事论事！”
邹远辉默声瞅着她，嘴角扯到极致。
“你胆子真大，就不怕被校方发现吗？”
邹远辉听笑了，摇出一根手指头。
“我能考第一……是因为这里。”邹远辉前倾，指着自己的头部，嚣张道，“我天生就是第一，从小到大没有人能够改变。连她纪言川，都不行！”
华炎心中发笑，鄙夷地看她，“这话鬼信。”
“至于方吉儒……”邹远辉轻呵一声，“她没脑子，想头角峥嵘博眼球，也怪我？”
华炎说：“你早就知道她的野心，所以利用起来才更顺手吧。”
邹远辉斜她一眼，手举到嘴边吸了口烟，烟雾徐徐从口中吐出，“你知道什么？说说。”
华炎：“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人没安好心，你用不着为她着想。你让方吉儒考好，也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心。”
“华炎，太聪明了不好……”邹远辉凑近她，低声奚弄道，“容易考不好。”
华炎像别人戳中了痛处，眼神冷却，可理智和教养控制着她，让她没有直接上去揪住邹远辉的领口。
邹远辉瞧出了她的愤怒，变本加厉道：“你也就只能刻苦学，整天背背背，可那有什么用呢？人家谈谈恋爱玩玩社团，心思压根不在学习上，却能随随便便把你甩在后头。惨吧？我知道你很惨。说实话，我挺同情你的。”
怜悯的语态，明确的指向，华炎不由握紧了双拳。华炎能把邹远辉的话全当放屁，可她无法自欺，因为邹远辉说对了一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她比别人努力。
华炎说：“你得意不了多久。”
“怎么，你要去告我？”邹远辉反倒十分自信，“你不会的。”
邹远辉的眼神扫过她，“你把这次比赛看得很重吧，优盘你也看了，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连考场都进不去？”
华炎略有些激动地回驳道：“题我没背！”
邹远辉哼道：“装什么？”
继而她挪开轻蔑的目光，开口说：“那不是真考题，我还没那么大能耐。不过，再怎么出题，也逃不开那些内容而已。”
冠冕堂皇的解释，摆脱不了卑鄙的本质。华炎深吸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优盘被我扔了，题我没背，你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心思。我要成绩，会光明正大地考来，不会跟你一样，去偷。”
“偷？”邹远辉反笑着说，“华炎，你太高看自己了。”
“至少我自己问心无愧。”
华炎掷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黑色的人影顺着阶梯快速下移。邹远辉立于原地，目光阴鸷而晦暗。她沉声道：“都这么犟是吧，总有一天，骨头会碎。”
然后她将烟头在石壁上用力捻灭。
临近比赛，纪言川不再挑灯夜战，而是恢复到原先正常的作息，努力保持平和从容的心态。原以为日子会不痛不痒地过去，直到周日早八时整。而实际上仅撑到了比赛前两天的傍晚，始料未及的变故，让纪言川有一瞬间冒出放弃也罢的念头。
那日，初尧和袁绯同出来消食，后来他就一个人兜兜转转溜达到七栋楼下。
他打纪言川手机的时候，纪言川正在写课时作业。
初尧站得远远的，望着宿舍楼口，问道：“你在寝室吗？”
纪言川放下笔，“在，怎么了？”
“我想见你……”初尧也怕打扰她，于是声音降得特别低。
纪言川瞟过习题册上的空白，问：“你在哪儿？”
初尧笑着说：“在你楼下。”
纪言川站起身，微笑道：“等我一会。”
“好。”初尧双手握着手机，跳了几步，满脸期待。
门口出来几个女生，后尾的一个习惯性地四下张望，忽然拽住前头一个已经拐过身的女生。
方吉儒嚼着嘴，奇怪地回头。
女生挤眉弄眼，用下巴指示，“嘿，那不是班长男朋友吗？”
闻言，方吉儒眼皮赘搭眼睛突然睁大，望了过去。
当看见远处身材苗条，面容俏丽的男生时，她用舌尖顶起口香糖，吹气后再用腔壁压瘪，发出一声巨响。
身边舍友看了过后，不禁感慨，“是漂亮。”
方吉儒调笑道：“垂涎人家？”
舍友叹了声，“哪能啊，班长的人。”
“嗯，小心纪言川弄死你。”方吉儒若有所思地又嚼了几下，待收回视线，提步就走。
女生跟上，赞同道：“远辉不也追过他一阵子吗，到头来还不是纪言川的。”
说着，女生似又觉得不对，于是又问，“当初远辉为啥要追初尧？”
方吉儒：“当初？当初，初尧追纪言川的时候，你还真看不出纪言川喜欢他啊？不谈恋爱就个幌子。”
女生吃惊道：“你的意思是……”
“只要是纪言川能力所及，邹远辉都想压她一筹。”
“原来这俩人哪哪都较劲啊。”舍友唏嘘后，追问道，“那远辉就这么放弃了，她不是最不服输的吗？”
方吉儒看她，语出惊人，“你管那么宽？还不知道吧，她和覃雯和好了。”
舍友一脸愕然，唇肉哆嗦两下，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操……”
暮光未收，天地交接处浮现一抹奇异的紫，像是衣料缝合口绣着的绵绵紫云。
纪言川里边穿件灰色卫衣，外套靛蓝色的短款冬装，下身一条黑色的牛仔裤。直长的裤筒被她的腿完美地撑起，没有那种包腿的紧绷感，而是显出恰到好处的修身效果。纪言川一步一步朝初尧走来，初尧心中竟油然生出仪式感。
纪言川自然地拉过初尧的手，点了下他的额头，“才多久，又想见我了？”
初尧盯着纪言川脸庞，分外郑重地嗯声。
纪言川眼底含笑，扶着初尧的双肩，微微往下屈膝，将自己的高度与初尧持平。
初尧见纪言川突然凑过脸，还没反过来，“你干嘛……？”
纪言川一笑，“让你好好看看啊。”
少见纪言川这么耍宝，初尧对着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起，羞得不能自已。
初尧掐过纪言川置于自己肩头的手，“别闹，就陪我说说话，我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十指相扣，沿着小路漫步。
“还有两天就初试了。”
“嗯是。”
“紧不紧张？”
“你高考紧张吗？”
“当然啦，直到交卷铃响，告诉我什么都没用了，我才不紧张。”
“我也一样。”
初尧看向她，安静了两秒，说：“是不是一定要得奖？”
纪言川望着远空半晌，才说：“得了奖会让我的路更好走一点，不得的话也没什么影响。至少，现在也挺好。”
纪言川牵初尧的手紧了紧，深隽的目光转而向他，微微笑着。
初尧心头一阵感触，久久说不出话来。
纪言川侧过身，抬手为他整理吹歪的围巾。
初尧轻唤：“纪言川……”
指尖动作未歇，纪言川重新看他，“嗯？”
初尧踮起脚，凝视着她的眼眸，慢慢朝她靠拢过去……
别含深意的目光流转，他双唇不由自主地松启，皓白的齿尖，娇柔微颤的呼吸，无不传递着任君采撷的讯息。
只是突如其来传来的手机铃声，野蛮地驱散了漫动在空气中的暧昧因子。
初尧一霎僵愣，随即尴尬地回身，撇开了娇红色的脸蛋。
纪言川假咳一声作掩饰，摸出手机，来电显示——孔善源。
刹那木怔，她反应过来，今天是周五，廖云茹和孔善源领证的日子。
也怪她疏忽，没有及时地通话祝贺。只是，为什么打来电话的是孔善源？
初尧在一边探了探头，弱声问：“谁啊？”
“我……”纪言川稍一停顿，有个字还是说不出口，于是改口道，“我阿姨。”
纪言川接起电话，“喂。”
等待着喜讯的降临。
可电话那头的人却欲言又止，等磨蹭够了，沉重的口吻一开。叫纪言川笑容全失，脸色大变。
——“言川，你爸他、他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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