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纪老师一夜风流,起色倒好了几分,可这台词还记得几句?”
杜确瞟了眼纪言川,嘲笑道。
可偏让纪言川听出了几分酸溜溜。
她的目光从台词上移开,剧本被拍在大腿上,接着她从容开口:“那你记得第三场第二幕我对林琅说的第四句话是什么吗?”
杜确噤声,等她下文。
“只有在爱他的时候,我才不会忘记用来养他的工作。”
去你妈的。
杜确的脸瞬间臭得叫纪言川很满意地肆笑起来。
林琅上午的日程和纪言川一样,她比纪言川晚到,但两人却提前在停车场里碰了面。
“今天和纪言川的对手戏好好拍,别整出什么幺蛾子,还让人看见。”
林琅靠在车椅背上,慵懒地掀抬眼皮,透过镜片,对上黄敬珊仿佛能喷出火的眼睛,好笑地反问:“你看见了?”
无所顾忌、放荡不羁的嘴脸,尽管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几近温儒的装扮,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的本质。
一提这个,黄敬珊火气噌噌就窜了上来。“林琅,你要接这部戏我给你接了,但你别当我是死的!你从楚唯休息室出来之后,楚唯嘴就破了。磕的?呵,林琅,你他妈胆子真大。”
被戳穿的林琅反倒笑起来,“哟发脾气了,那你要听听真相吗?”
“我不光亲了他,还……”
“你那点破事我不想管,但你别忘了你是谁,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心里给我留个数,别自己找死。”黄敬珊立马打断她,话语中是满满的警告。
林琅嗤笑一声,掏掏耳朵,面上是那般闲淡自若,似乎根本没把这件差点毁掉自己前途的事当回事。
轿车开进停车场通道,驶过a区的时候,林琅眼尖地捕捉到从车上下来的纪言川和杜确。林琅心生恶趣,突然俯身过去打方向盘,惊了黄敬珊一大跳。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调转方向朝纪言川和杜确撞去。
速度不快,却突如其来。
杜确还没做出反应,就被纪言川拽住胳膊,一起往后退了几步。
红色桥车像戏耍她们似的,在她们跟前刹车停住,接着又倒退几米,重调方向,安安稳稳地停靠在纪言川的车位旁。
黄敬珊被林琅搞得心惊肉跳。
“你疯了吗?看人就撞!”
林琅一脸无所谓,她不慌不忙地解开安全带。
“这样都能被撞,她活着干嘛?”
“……疯子。”
林琅阖上车门,歪头朝纪言川一笑,挑衅般。
头发不似往日随性披散,而是整齐高扎。鼻梁上架着的镜片由于光线的原因浅浅泛着冷光,暗蓝色的衬衫穿在健实有力的身上,无比服帖。纽扣系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严谨的学术气息。
如果不是那斜勾的嘴角,邪诡的笑,纪言川还真不敢认她。
杜确啧声,“来者不善。”
林琅的视线一直不离纪言川,她渐渐走近,在纪言川跟前驻停脚步。
纪言川眼中不起波澜,表情更是如常,只是语气分外寡凉。
“好玩吗?”
一被问,林琅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夸张的不尽兴,“没意思。”
“在这里把自己的个性收好,别到了组里让人认不得你。”
这话在同行里,就纪言川敢说。杜确滴溜着眼珠子,暗暗观察场上的局势。
早些年,杜确就对这两人的关系清楚明朗。林琅明里暗里都摆出一副与纪言川相冲的样子。但纪言川总考虑让着她,一直把她定义为不成熟,是性情顽劣的师妹。
一如当年。
至于林琅为什么讨厌纪言川,这就关系到楚唯。楚唯暗恋纪言川,连杜确都心知肚明,奈何纪言川一直上心,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这三个人要凑到一起,每天都是大戏。
冯导偏偏做到了。安排纪言川演女主,林琅演情敌。
这脑子八成是开光过的。
“别老拿这种口气教训我!”
林琅终于有点生气的模样了,她上身逼近纪言川,语气也硬了几分。
总是用前辈的态度教训她!以前在学校里是,现在也是!
纪言川淡淡地收回目光,迈开脚步,绕过林琅的身体,叫上杜确就打算离开。
“我不是教训你,只是觉得你的行为不合这个圈子的规矩。”
林琅盯着纪言川渐远的背影,眼睛气得眯起,愤愤地捏紧拳头。
黄敬珊看完戏,趁热给她补刀。
“个性收好,人设别塌!”
那边纪言川调整状态开始拍摄,这边被折腾半宿的初尧也没敢赖床。
他向父亲撒谎说,买的是今早到站的票。如果回家迟了,就会露馅。
只是初尧没想到,家中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袁绯同给初尧父亲徐昕侃侃谈及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气氛活跃到初尧都插不上嘴。那如春阳拂照般温煦的声线,又隐隐潜着年岁沉淀的质感,淌进初尧耳朵里,很好听。
初尧浅笑着静坐一旁观察着袁绯同,总觉得他有些变化,初尧说不上来。
薄薄的连帽衫,破洞牛仔裤,一双白色休闲鞋,穿着简单又潮气。袁绯同是娃娃脸,从小就长得很漂亮。看着他的脸,压根猜不出他的岁数。
他的发质有些自然卷,而今修得很短,偏棕色。面盘小,两颊微肉,依稀可辨是曾经那个脸蛋一戳一个窝的男孩。眉下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像是活的洋娃娃。
袁绯同与他同岁,是袁姨的孩子。自小与初尧关系很好,也很讨初尧父母的喜爱。从幼稚园到大学,袁绯同和初尧几乎是形影不离,亲如手足。
如果不是当年他和袁绯同大吵了一架,或许袁绯同也不会想到出国,他和袁绯同还会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人长大了,总会想通一些事情。当年耿耿于怀显得很重要的事情终究也会变成陈芝烂谷,偶尔想起,连自己都开始不理解当初为何会这样在乎。
一旦动过绝交的念头,就很难再恢复到从前的关系,如此人跟人就开始了所谓的客气。
“中午就留下吃顿饭吧,叔叔给你去准备几个好菜。尧尧也刚回来,你们俩这么久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藏着没说吧。我还记得你们小时候粘得很呢。”徐昕碰碰袁绯同膝盖,笑道。
初尧意会徐昕的眼色,朝袁绯同笑了笑。袁绯同也转眼看他,唇边礼貌的笑意半现,正要开口,就被茶几上摆放的手机的一声振响给打断了。
屏幕点亮,初尧瞟见他手机锁屏,面色一愣。
锁屏照片里的女人摆着一个刚穿上黑色夹克的动作,双手捏着衣领,长卷发垂散两侧,几分野性与酷炫。她妆容英气,画着黑浓的眼线,眉角凌厉。下颌微抬,眼神倨傲,唇形完美,淡薄色。
这是纪言川去年拍的写真照,初尧记得。
初尧现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想他。
袁绯同神色一慌,匆忙收过手机,摁灭。
初尧僵硬地扯笑,对徐昕说,“爸你不是要忙中饭吗?你先去,让我和绯同好好聊聊吧。”
“好,我先去忙。绯同,桌上的水果自己吃,不要客气啊。”
“嗯,谢谢叔叔。”
徐昕进了厨房后,袁绯同凝视着手机的黑屏,终于做好了准备撕掉疏离的面具似的,开口说。
“以前的事,你还放在心上吗?”
未等初尧回答,他便又紧跟上说,仿佛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也知道她很喜欢你。我没有动过歪心思,只是改不掉也喜欢她的毛病而已。现在……我只把她当做明星来喜欢。”
心里话,很坦诚。
袁绯同说着说着,便释然地笑起来。
“你相信我吗?”
初尧看着他的眼睛,水水亮亮的,丝毫没有欺骗的污浊。就像曾经最要好的时光里,那个对他最好的男孩,拥有一双不懂欺骗的眼睛,叫人想要冲动地去相信。
突然有点想哭。
“我信。”
初尧听见自己是这般回答的。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从前,他会分外感激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
——
谈及曾经,会让这群人觉得沉重。少年在最精彩的年纪里总把甜蜜揣在心里,偷偷地想。每个人都会有过固执的时候,即使清楚不可能,却还是舍不得放弃。
在喜欢一个人的事情上,再懦弱的人都会变得坚强。
冯导通融地给楚唯批了一天假,调整状态。所以楚唯今天没有去剧组,在家一呆就是一整天。
客厅很昏暗,只有浴室的门下折散出光亮。
白茫茫的水汽附着在玻璃镜上,渐而液化成小水滴沿着镜面缓缓往下淌。墙面黄白色的瓷砖湿漉漉的,散发着与浴室内空气同样的温度。
一双纤手掬起一捧清水,往镜面泼去。“哗啦”一声,通彻清明,露出男人嫩红纯粹的脸颊。
楚唯面对镜子,缓慢地抚上脸颊,细细端看自己的容颜。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一绺一绺散搭着,还挂着水珠。双眉之间如藏青山白水,秀气的同时又多愁。眼若杏核,瞳仁色泽略浅,只是眸光略显浑浊,如水墨画中粗粝分叉的老枝。鼻梁翘挺,鼻尖稍圆,往日的清纯娇憨已然被阴霾笼罩。嘴唇被水汽蒸得湿润,不见干纹,只是唇肉上的伤口异常突兀。
目及嘴唇上某人留下的罪证,楚唯的眼色又黯淡得可怕。
昨天发生的事断然给他留下了阴影,他总是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纪言川,喜欢让他觉得幸福,如果终究得不到,他也希望留在她的身边,只是看着她也好。
可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他?林琅,那个讨厌的人,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他!
不明不白的纠缠。
好久了……
久得他累了。
有人常说,从前不喜欢,那么将来也不会喜欢。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句话的逆否命题也应当成立。
所以,他从前喜欢上了,现在也理所当然地忘不掉,对吗?
纪言川啊……
是不是一开始,他就错了?
记忆曾被时光残忍地剪碎,而现又一片一片被拾起,细心粘拢。
初见纪言川的那天,楚唯记得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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