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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出


  世人皆道,成王败寇,历史只会由胜利者去书写。这话不假,但太祖书写这段关于张儒年的历史,却是一字一泪,心如刀绞。

  太祖很多年以后才能明白,皇帝真真是这世间最难做的。

  为维护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太平,太祖皇帝只能忍痛下令,焚烧所有张孺年的著作。

  他用尽心力去围剿张家余孽,盼望的不仅仅是报仇雪恨,消除大越平稳的隐患。

  更是盼着有朝一日,将这些人彻底清除掉之后,能够诏告天下,真正的张孺年,是一位何其伟大的君子。

  可太祖到临死,都没能实现这个心愿。

  他内心的悔恨跟遗憾,无法对任何人言说。他只能在御书房里,夜深人静时,一封一封的给张儒年写信。

  他盗用了张儒年的治国之策,他为了维护天下太平,生生毁掉张儒年的名声。

  历史会记载一个心胸狭隘,战败而死的张儒年,历史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遭人唾弃,鄙视的张儒年,是怎样一个值得人敬佩的君子。

  越是到暮年,太祖内心的愧疚悔恨越加严重。所以他才修建无极阵,所以才会在书院留下那样一张牌匾。

  太祖心中悔恨,却无力反抗大势所趋。天下不需要一个受人尊敬的张公,王公贵族满殿朝臣,不需要一个受人景仰的张公。

  那个出身豪门世族,自带光环的张孺年,是所有寒门子弟,泥土子新贵的眼中钉。

  他们更乐意将张公描述成一个,心胸狭隘,只有自己,没有天下苍生,为争夺权势,不惜使用各种阴险手段的小人。

  这是一种仇富心理,这是位于底层的人,好不容易翻身之后,对那些老牌世家的作践。

  整个天下都在变,太祖皇帝作为第一个平民出身,却得登大位的帝王,必须迎合这样的民心。

  没有人想要听,这位豪门士族的公子,曾经为天下人做过什么。

  天下之争,争的是权利,也是人心。

  在一片洋洋得意的唾骂声中,太祖沉默了。原来他纵然成了帝王,也还是不能为所欲为。

  对他来说,必须要做的事,应该要做的事。却是天下人人,都不愿意的。

  人们不断的写诗歌文章,歌颂太祖这位出生民间的皇帝。他生平的每一件事,都被描绘成各种神迹。就是他儿时爬树摘果子,从树上摔下来没有死,都被说成有龙气护体。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棵树不过半人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每一个跟他沾亲带故的人,都想方设法从这里捞取权力。哪怕他们参与征战,哪怕他们对于天下的太平毫无建树。

  他不得不给,各种因由,促使他违心做决断。

  他一字一句,在信中写着自己内心的苦楚。妻子离心背德的,儿子在权力中的迷失,大臣跟他在朝堂之上的权力角逐。

  他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张孺年会说,皇帝是这世间最难做的。孤家寡人,漫长的岁月之后,他终于体会到这四个字的酸苦。

  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晚,他仰望满天星空,才发现这世间真正能跟自己说话的人,从来都只有张儒年。

  他今日所有的苦,张孺年都曾经跟他说过。可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看着黑压压一片,对自己跪拜的众臣,那一种降服世人,唯我独尊的痛快,让他内心得意忘形。

  他甚至曾经自大的以为,张儒年不过危言耸听,这世间唾手可得的权力,却有几人不想要。

  最尊贵的身份,滔天的富贵。哪个男人不渴望手握权势,让所有人臣服。

  直到闭眼的那一刻,太祖才真正懂得,为什么张儒年心甘情愿放弃权力。为什么他劝诫自己,要懂得放权。

  为什么都说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为什么他要说,那些不断贪恋权势的人,只会被权力死死困住。

  权力从来不是谁能把控的,它卑劣又狡猾,像一只迷人的妖精,迷的你为它失去心智,为它不顾一切。到头来降不住它,就只能被它折磨致死。

  写下这封信后,不过一个月,太祖皇帝便带着笑意死去。

  人人都说太祖皇帝是真龙转世,救助世人完成使命之后,回天庭去了。

  可这封信却真实的告诉他们,太俗是心力交瘁,心甘情愿的,去见他的知己。

  那个人跟他的感情似敌是友,如兄如父,是人生的导师,是难忘的故人,更是这一生唯一个真正懂他的人。

  人人畏惧的死亡,对太祖皇帝而言,却是去见知己好友。

  他有什么理由不笑?

  梁融停在最后一副壁画前,画面上两个男子对酒畅饮,便是外人也能看出双方心中的快意。

  从少年到暮年,再到黄泉之下重逢,太祖的心里是实实在在,很在乎这段友情。

  然而现实里,他能做的却只是修建这样一座无极阵,他不能给最好的朋友平反,不能留下知己得意的墨宝。

  原来人生在世,哪怕尊贵如帝王,也有无可奈何,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所以,咱们之前遭遇的张家人,其实是张孺年的弟弟,张儒礼的后人?”黑青大呼上当,想到黑龙帮,还曾经忠心耿耿,忠于张家后人,结果呢,效忠的是个冒牌货。

  这些人不仅不是张孺年的后人,甚至还是谋害张儒年的凶手?这是黑青听过最荒谬的答案,难怪这帮人最后得不到天下。

  也难怪这些人如此心狠手辣,为全市甚至走入极端,整个人都畸形疯狂。

  好在他及时醒悟,没有跟他们一样走下去,不然真是死得太冤。

  “不对!”几人正感动于太祖与张儒年的友谊,纱姑娘却一句话打断几人思绪。

  “哪里不对?”观宇狐疑,不明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姓樊的公公,就是后来被南爷关在红岛的疯子。”纱姑娘在红岛三年,虽然这老头的来历她没有全部摸清,但有些相关信息还是清楚的。

  “如果说,樊公公就是皇宫里的人,那么后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红岛?这里面是不是,有人跟红包勾结?”

  “还有,看汾王的意思,他应该早就知道,那边书在皇宫里,为什么后来又大费周章让我去找这本书?还是说,他是后来才知道那本书是从皇宫里流失?”

  “再有,我们都以为汾王是为了夺取这个宝藏,才想尽各种办法为难我们。看你看到了,这里哪有什么宝藏,只有一棺材的书籍而已。”

  纱姑娘一连串发问,观宇脑子转的慢,没想明白。其他三人都陷入沉思,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汾王会不会,就在外面?”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推测,汾王在外面守候,不会亲自来冒险。

  席容作为他的心腹,带着西风岛的人进来抢夺财物,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拿到财宝之后,西方大的人会跟汾王分赃。

  可是,以汾王多疑的心思,怎么会只让席容一个人来,没有安插其他手下?

  如果说,汾王一开始,就打算牺牲他们所有的人呢?

  梁融不敢想,但这个想法已经在脑海中浮现,他没有办法骗自己,跟他有相同想法的其他几个人,纷纷看向彼此。

  震惊与畏惧盈满心头,他们极有可能中了汾王的调虎离山之计,并且很有可能被困死在这里。

  纵然不明白汾王在外面要做什么,但眼下,他们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几人不觉得同时看向梁融,等他做决定。梁融不说话,加快脚步走到棺材边上,将最后一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如果我猜的没错,太祖曾经有几次亲自到过这墓中,跟张儒年畅聊。看着信的时间,太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应该没有来得及封道口,就过世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有出去的路?”黑青心里一喜,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关离心事重重,笑得有些勉强。能出去自然很好,可以出去以后,梁融对蒲先生....

  梁荣带人在墓室里寻找出口,关离落在后边,心思复杂。

  “现在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等出去以后再说。”纱姑娘在她耳旁小声提醒,她担心什么,纱姑娘一眼能看出。

  关于浦先生的事情,她也感到意外,但既然从汾王那里传出,梁融不会完全相信。

  汾王不会无端端说起蒲先生的事,从眼前的情形看,这一开始就是一个计谋,为了将梁融他们拖在墓道中,或者将他们在这里弄死。

  如今之计,只有先出去才能解决所有问题,其他的想再多也没有用,只能徒增烦恼。

  纱姑娘旁观者清,一句话点醒关离。关离笑笑,打起精神跟他们一起找暗门。

  梁融按照自己对太祖的一些经验,最终在棺材下找到了离开的墓道门。

  离去前,他们将棺材重新盖好,算是对太祖皇帝的尊重。

  出了墓室,他们拿着宫灯,顺着唯一的一条通道一直走,直到走到尽头,再无出路。

  观宇以为又是死道,有些欲哭无泪,他真是佩服那些盗墓贼,能在如此混乱复杂的地道内偷盗旁人的陪葬品,还能全身而退。

  不同于观宇的沮丧,梁融仔细观察一下这条道路,不时用手击打墙壁,最终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机关。

  随着机关被按下的那一刻,眼前的通道打开了一扇门。几人从没有如此欢喜,能见到太阳。

  从墓道走出来,他们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书院后山。

  来不及去想太祖如此设置的理由,他们现在必须马上赶回去,就怕汾王已经得逞。

  几个人加快脚步奔跑,一路跑回县衙,可到达县衙,却发现蒋腾跟蒲先生他们都不在。

  “他们去哪里了?”黑青焦急问侍卫。

  侍卫挠挠头,古怪道“帮主不知?你们离开之后不久就有人来报信,说你们遭到了汾王的攻击,蒋腾跟蒲先生吓得要死,立马就带了大部分人去救你们,你们没有遇见?”

  侍卫的样子,显然以为他们是被蒋腾救回来的。

  “他们往哪里去?”梁融震惊,他们不可能去书院,书院根本没有人。

  “来人说你们被汾王抓住,带出城了。说是走的西城门,蒋大人他们都往那里去。”

  侍卫老老实实回答,一点不敢隐瞒。

  蒋腾为了救人,把城里大部分侍卫都调走,这样一来,城内空虚,汾王的人必然会趁虚而入,或者说,彻底逃离。

  他们都很着急,此时应该去找人,但现在去找,只会是被汾王牵着鼻子走。

  他们完全不知道汾王下一步要做什么,上什么大圈子,不是为了钱就将他们耍的团团转,到底图什么?

  几人急得焦头烂额了,梁融忽然道“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谁?”纱姑娘惊讶。

  “万宗安!”梁融回头看向几人“昨日皇兄传来消息,说当年万宗安的妻女,也在绛途镇瘟疫中死去。”

  黑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是想说,万宗安之所以跟陈琰见面,就是要为了当年的事情,报复朝廷?”

  这一刻,他的脑子跳得无比之快,一瞬间想通其中环节。纱姑娘跟关离却对视一眼,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一时半会,她们也想不出问题在何处。

  “可是万宗安早就跟何家人去乡下。”万宗安离开许融,黑青心里有数,还请示过梁融,梁融点头放行才让他走。

  此时此刻,那个人只怕早已逃之夭夭。

  梁融却摇摇头,“他早就回来,前几日我的人,见到他偷偷进入许容。”

  想到这,梁融立刻叫人,赶去万宗安躲藏的地方抓人。

  黑青自然要跟着一起去,如果说万宗安跟汾王联手,那么汾王的很多事情他一定知晓。

  此时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逮住一个人问问再说。

  他们前脚才走,小良就出现在衙门口。

  关离看到小良,十分差异“,你怎么过来了?”平日这种时候,他都是在店里帮忙。

  小两看到关离,才松口气。将人拉到隐蔽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小心翼翼交给关离“阿里姐,刚才有人让城里的乞丐把它送来,听他的意思,这封信一定要让我亲手交给你。”

  小良先是去关离家中找人,但门庭紧闭,他焦急这才赶到衙门口等了许久。

  关离看看信封,上面没有署名,她不急着打开,而是狐疑问道“你可问过乞丐,是谁让他送来的?”

  小良摇摇头“我问了,可乞丐说,那人交代你打开信一看就知。”

  这是算准了时间,让人将信送来,难道那人知道自己一定会出现在衙门?如果她没有回来,或者出现呢?

  关于不敢去想,忙忙打开信,就一看,脸色大变。“我知道是什么事,多谢你。你赶紧回去,城里不太安全,让你爹今天早点关门。”

  见小良郑重点头,快速离开,关离才焦急赶回去。

  她才进门,就看到黑青垂头丧气回来。梁融的神色也不太好,显然他们没有抓到人。

  “万宗安是不是跑了?”纱姑娘已经很笃定结果,都这个时候,汾王离开的话,万宗安怎么还会留在这里。

  只怪他们,病急乱投医,根本没时间去想。

  “真是气煞人也,汾王用两招把我们困在墓道里,又把蒋腾的人全部调走,连桑青子那假道士都跑了。”黑青以为蒋腾留守,汾王不去墓里,也一定会来跟桑青子子汇合。

  谁知他们所有的盘算全部落空,人没抓到,赔了夫人又折兵。此时此刻,侯三他们还困在墓道之中,不知出来没有。

  关离把信递给梁融“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告诉我汾王会在利州城海神庙出现。”

  信纸上简单几句话,却将汾王的去向交代清楚。可此时此刻出现,却有几分阴谋的味道。

  “信是谁给你的?”梁融看到上面没有署名,心中很怀疑。汾王的连环棋,一招扣一招,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去还是不去,显然是个问题。如果不去,这件事要是真的,那他们就错过,最后抓住汾王的机会。

  如果是假的,那么他们将再次被汾王摆弄,而汾王极可能在这段时间里达成所有目的。

  该死,他到底要做什么?

  梁融死死捏住手中的信,不禁抬头望向天上飞过的鸟。

  鸟?

  “殿下,这鸟有毒,可千万不要碰。”

  “这鸟我们这里没有,只在海商那里见过一对。”

  “这种毒是通过猫,下到人身上。”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那些消失的海洋,古怪的毒鸟,还有城里不断中毒的百姓。梁融心中渐渐产生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他猛然回头问黑青“海神庙是什么地方?”

  “凡是南海靠海吃饭的百姓,都要供奉海神,所以南海大大小小的海神庙很多。但利州城里那个,却是最大的海神庙。”

  “每年海神祭的时候,那里的人最多,而且那个地方位置很高,能将整个利州的面貌看清楚。”

  听到这里,梁融的恐惧已经放大到极限。“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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