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次日,  今上并未继续罢朝。

  是以,东方堪堪露出一线鱼肚白,傅北时便已换好朝服,  坐上轿子,  往宫中赶了。

  秋风瑟瑟,挟带着寒意,从轿帘的缝隙钻入,袭了他满身。

  今日又降温了。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年知秋”,  前日亦降温了,“年知秋”生怕他冻着,为他换了厚实的被褥。

  可惜,  今日“年知秋”绝不会为他换厚实的被褥了。

  他并不是“年知秋”的夫君,  没有资格要求“年知秋”对他知冷知热。

  “‘知秋’。”他不能当着任何人的面唤“年知秋”为“知秋”,只能自己唤予自己听。

  一叶知秋,正值深秋。

  他猛然嗅到了一阵金桂香,掀开轿帘一看,路旁果真栽着几株金桂。

  这金桂香教他思及桂花糖炒栗子,由于“年知秋”的手破了皮,他趁机为“年知秋”剥了不少桂花糖炒栗子。

  现如今,“年知秋”的破皮应当已经长好了罢?

  不知再过些时日,  “年知秋”是否还会记得他曾经帮其剥过桂花糖炒栗子?

  胡思乱想间,  轿子已在宫门前停下了。

  他下得轿子,  天色尚且昏暗,  有一提了灯笼的内侍上前来,为他照明。

  他当即踏着烛光,  进了朝房。

  朝房内已有朝臣候着了,  其中便有与他父亲交好,  又在喜宴上劝他早日成家的兵部尚书成大人。

  成大人见来者乃是傅北时,快步行至傅北时面前,低声提醒道:“北时,谨言慎行。”

  傅北时会意,显然这成大人认为今上突然不罢朝了,十之八.九是为了王安之的案子。

  他颔了颔首:“多谢成大人提醒,北时记下了。”                        

                            

  未多久,其他的朝臣陆陆续续地来了。

  傅北时不做结党营私之事,与大多朝臣私底下没有任何往来。

  他又算不得今上的心腹,原本便没甚么人会特意同他攀谈,但今日他明显地能感觉到朝臣们对他退避三舍。

  趋炎附势之人委实太多了些。

  他倒是不信今上真会因为听了王贵妃的枕边风,不分青红皂白,拿他是问。

  上得朝后,今上的态度一如往常。

  但散朝后,他却是被今上唤住了。

  今上透过冕旒望住了他,他继而闻得今上道:“傅爱卿,安之的案子你查得如何了?”

  他一五一十地向今上禀报了,除了他命人前往翠翘的家乡,调查翠翘的父亲与祖母一事。

  今上好言好语地道:“北时,勿要教朕难做。”

  傅北时质问道:“陛下提拔臣为京都府尹,便是为了方便包庇宠妃的弟弟不成?”

  “你好大的胆子!”今上厉声道,“跪下!”

  傅北时立即跪下了,但背脊直挺,犹如苍松。

  今上缓和了语气:“北时,贵妃有喜了,朕年近而立,膝下尚无皇子。万一贵妃由于弟弟一事动了胎气,导致龙子有损该如何是好?”

  傅北时不卑不亢地道:“陛下,臣会将这案子追查到底,不过在有确凿的罪证前,臣不会再传唤王安之,这是臣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望陛下宽宥。”

  今上不解地道:“区区一妓子罢了,值得傅爱卿如此上心么?”

  傅北时发问道:“妓子便不是陛下的子民了?便活该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么?”

  今上叹了口气:“北时,你这论调实在是太像南晰了。”                        

                            

  这是傅北时在兄长与今上交恶后,第一次听今上提及兄长。

  今上颤抖着唇瓣:“南晰他……”

  傅北时久久等不到今上的下文,料想今上应是想问兄长的近况,道:“冲喜后,兄长的身体已好些了。”

  “冲喜?冲喜!南晰他居然成亲了!”今上失态地瞪着傅北时,“南晰他当真成亲了?”

  傅北时肯定地道:“对,兄长成亲了,便在五日前。”

  “五日前?九月十五,南晰竟在九月十五成亲了。”今上自言自语着。

  傅北时浑然不知九月十五于今上,于兄长而言有何特别的。

  弹指间,今上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模样,下令道:“京都府尹傅北时,朕命你即刻启程赶赴湘洲主持赈灾事宜,不得耽搁。”

  傅北时查案向来秉公处理,是以,尽管他不喜王安之,心里头并未将王安之定罪。

  今上此举必然是为了王安之,那么翠翘一案的真相已不言自明了,只可惜他没有任何证据。

  待他重返京城,就算有甚么蛛丝马迹亦早已消失无踪了。

  但今上下了口谕,他违抗不得,只得启程。

  湘洲发生了蝗灾,若是无人主持,纵然有足够的粮食,亦会造成更多的死亡。

  马车尚未出京,昨夜的誓言猝然窜入了他脑中,但是他买不了冰糖葫芦了,他又要食言而肥了。

  出京后,他不知怎地记起了两年半前同样发生在湘洲的那场饥荒,那场饥荒源于洪灾,饿死了十几万人,据闻灾民当中,易子而食,甚至是易妻而食者屡见不鲜。

  年家似乎便是在逃荒中,辗转来的京城。

  “年知秋”定然在逃荒中吃过不少苦罢?                        

                            

  但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毕竟绝大多数的人都未能活下来。

  当夜,他在驿站歇下了。

  天明后,锣鼓喧天,应是有喜事。

  洗漱过后,他便启程了,下意识地向着办喜事的人家远远地一望,竟是意外地瞧见了“年知秋”。

  “年知秋”做男装打扮,戴着一斗笠,遮住了大半的容颜,一手牵着马儿,一手拿着一只烧饼吃着。

  定然是他看岔了,“年知秋”应该在镇国侯府中与兄长浓情蜜意,怎会在此?

  对了,年知秋与年知夏乃是孪生兄妹,他所见到的想必是“年知夏”,并非他的嫂嫂“年知秋”。

  他本想命人去寻年知夏,岂料,今日他走运得很,得来全不费功夫。

  “年知秋”定会感激他将其二哥找了回来。

  他不及令马车夫将马车停下,使了轻功,飞出马车,直逼“年知夏”。

  那厢,年知夏服侍着傅南晰沐浴罢,自己才去沐浴。

  镇国侯府大得很,这观鹤院亦不小,设有单独的浴房。

  浴房上不得锁,他明知傅南晰不良于行,却忍不住担心浴房会不会被傅南晰闯入,他会不会被傅南晰发现并非女儿身。

  是以,他洗得极快,生怕傅南晰起疑心,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了浴房,回到房间,坐于铜镜前,用牛角梳发。

  傅南晰满面倦意,未及同“年知秋”说上一句话,便睡了过去。

  从吐息判断,傅南晰业已睡着了,年知夏暗暗地舒了口气。

  昨夜,傅北时再三向他保证今日定会买冰糖葫芦予他,傅北时何时会来?傅北时不会又忘记了罢?

  他其实并不如何喜欢冰糖葫芦,当时他是信口说的。                        

                            

  而今他却觉得那一直处于承诺中的冰糖葫芦定然可口得很。

  他枯坐着,一更,二更,三更,四更……直到晨曦初露,他都没有等到傅北时与他的冰糖葫芦。

  他愚蠢得无可救药,傅北时分明并未将他当一回事,敷衍了他几句而已,他却等了傅北时整整一夜。

  他噗嗤一笑,低喃着道:“年知夏,你且清醒些,你并非卫明姝。”

  少时,他听得傅南晰咳嗽,马上向傅南晰走去,手势熟练地轻拍傅南晰的背脊。

  止住咳嗽后,傅南晰哑着嗓子道:“‘知秋’,劳你倒盏水来。”

  傅南晰身子骨弱,用不得凉水,因而,年知夏快步去了庖厨。

  而傅南晰却是趁此机会张开了右掌,这右掌上赫然沾满了血液。

  适才咳嗽之时,他用右掌捂住了唇瓣,忽觉喉间腥甜,所以支开了“年知秋”。

  他早已料到自己会有这一日,并不觉得意外,但仍是心生怅然。

  蝼蚁尚且偷生,他岂会不想活?

  然而,当年的选择是他自己做的,他心甘情愿,后果自负理所当然。

  他用锦帕将血腥拭去,并将锦帕藏好,而后洒脱地低笑道:“情这一字害我匪浅。”

  不久后,“年知秋”端了一盏热水来,掺了些冷水后,才喂予傅南晰。

  口中的血腥味被冲淡了,傅南晰稍稍舒服了些,凝视着“年知秋”,感叹道:“‘知秋’,我当年遇见的若是你该有多好?”

  年知夏不明所以。

  “是我糊涂了。”傅南晰按了按太阳穴,“年知秋”方才一十又六,当年的“年知秋”仅仅是个黄口小儿,他可没有那么恶心的癖好。                        

                            

  他陡然忆起弟弟曾对他提起过一桩可怕的案子,主犯是个喜好童男童女的禽兽。

  弟弟为了救出受害者杀了不少人,令人惋惜的是百余名受害者中,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弟弟将主犯千刀万剐了,尚不觉得解气,便又将其挫骨扬灰了。

  不过不管加害者死得如何凄惨,都换不回受害者的性命,亦弥补不了受害者受过的丁点儿伤害。

  其中的一个幸存者是个小男孩儿,甚爱撒娇,弟弟曾说原本打算收养他,但他后来被亲生父母领走了。

  年知夏见傅南晰发着怔,问道:“夫君在想甚么?”

  傅南晰答道:“我在想那个小男孩儿过得好不好?”

  年知夏瘪了瘪嘴:“夫君今日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对不住,你毋庸在意。”傅南晰又问“年知秋”,“你昨日并未睡下罢?可是怀有心事?抑或是只是不想与我同榻共眠?你直言相告便可,我不会生气的。”

  年知夏自然并不想与傅南晰同榻共眠,但傅南晰太过温柔了,他不忍伤了傅南晰的心,故而道:“我不过是睡不着罢了。”

  傅南晰并不追问:“若有甚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定要告诉我。”

  遗憾的是你帮不上忙,我不能要求你与我和离,再撮合我与北时哥哥。

  年知夏含笑道:“多谢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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